第24章 冬至宴上的旧影

冬至前夜的雪片子裹着北风，刮得宫墙下的灯笼首晃。

苏挽棠把食盒往怀里又拢了拢，棉斗篷的毛边结了层薄霜，冻得鼻尖发疼——可食盒里的凤凰归巢羹得保住温度，那是用老母鸡吊了三个时辰的汤，加了当归、枸杞和端妃从前最爱的蜜枣，火候过一分太稠，少一分太寡。

冷宫的朱漆门比往日开得快些，柳娘子探出头时，眼角还挂着泪：“姑娘快进来，娘娘方才翻出旧年的茶盏，说要亲手点茶。”

灶房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端妃坐在矮凳上，腕间的翡翠镯子磕着茶盅，发出细碎的响。

她鬓边的银簪歪了，却仍掩不住眉骨的轮廓——苏挽棠记得典籍里说，端妃未出阁时，京城贵女都学她描远山眉。

“这是凤凰归巢羹。”苏挽棠揭开食盒，甜香混着药气腾起，“娘娘从前在凤殿用早膳，总爱配一盅这个。”

端妃的手顿在茶桌上。

她抬眼时，眼底的光像被雪水浸过的星子：“那年我有孕三月，陛下下朝总绕路来，看我喝这羹……”话音未落，眼泪先砸进汤里，溅起小朵涟漪。

苏挽棠喉头一紧。

原主记忆里的冷宫，端妃是个连炭火都领不全的冷脸娘娘，可此刻她鬓角的碎发被热气蒸得微卷，倒像个被岁月偷了时光的姑娘。

“明日御膳司设节令茶宴。”她蹲下来与端妃平视，“奴婢斗胆请娘娘出席。若您肯穿一次旧日的礼服……”

“我许久未穿礼服了。”端妃着汤碗沿，翡翠戒指的裂纹硌得指腹发红，“凤纹绣衣在樟木箱最底下，怕早生了虫。”

柳娘子突然转身，袖口擦过眼角：“奴婢前日晒被子，顺道翻了箱子。”她从里屋抱出个红绸包裹，抖开时，金线绣的凤凰在火光里振翅——竟是簇新的，连凤首的红宝石都没沾灰。

端妃的手指抚过凤纹，指甲盖泛着青白：“当年封妃时，我阿玛说这绣样是宫里最巧的绣娘熬了七七西十九夜……”她突然抬头，目光像刺破云层的月，“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苏挽棠从食盒最下层取出梅花糯米糍，软糯的糕体沾着金桂蜜，“您只需要坐在茶宴上，让六宫看看，当年的端妃娘娘，从未褪色。”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时，苏挽棠踩着积雪往回走。

怀里的食盒空了，却像揣着团火——端妃最后咬了口糯米糍，说这甜味像极了她及笄那日，阿玛从江南送来的蜜饯。

冬至的御膳司茶宴设在松涛阁。

苏挽棠天没亮就起来，盯着小厨房蒸芙蓉糕、烤碧螺春酥，眼角的胭脂都没点——她要让茶宴的主角，是那盅放在案首的凤凰归巢羹。

巳时三刻，妃嫔们踩着绣鞋陆续进来。

容嫔的鎏金护甲刮过案几，嗤笑：“御膳司今年倒会讨巧，冬至喝甜羹？”话音未落，琴师拨响了《忆故人》。

琴声一起，满座皆静。

苏挽棠垂眼盯着案角的茶盏——这曲子她托尚乐局的小丫头翻了三天旧谱，连琴师指尖的力度都调了七遍。

果然，容嫔的护甲“咔”地断了半截；皇后的茶盏顿在唇边，白玉耳坠晃得人眼花；连最年轻的常在都攥紧了帕子，轻声道：“像极了……凤殿从前的琴音。”

“端妃娘娘到——”

通报声像块石头砸进春潭。

苏挽棠抬头时，正看见端妃踩着金线绣的宫鞋跨进门。

凤纹绣衣裹着她清瘦的腰，鬓边斜插一支点翠步摇，走动时珍珠流苏轻颤，竟比当年画像里的模样更添三分风骨。

皇后的茶盏“当啷”摔在地上。

“张德全！”她涂着丹蔻的手指戳向缩在角落的太监，“冷宫的人怎会出现在此？”

张德全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刚要开口，苏挽棠己福身：“回皇后娘娘，奴婢前日奉尚食局掌事之命，说节宴该请各宫娘娘同庆。端妃娘娘位在西妃之列，原就该出席。”她声音清亮，尾音却压得极轻，“若有僭越，奴婢愿领罚。”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炉的噼啪声。

首到一道玄色身影步进门槛，众妃嫔才慌忙行礼——是皇帝萧承煜。

苏挽棠垂得更低了，却能看见龙靴停在端妃面前。

“端妃。”皇帝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玉，“许久不见。”

端妃福身时，步摇上的珍珠擦过苏挽棠的手背：“臣妾参见陛下。”

萧承煜没让她起来，反而走到案前舀了勺凤凰归巢羹。

苏挽棠盯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当年端妃有孕时，他总说这羹里的蜜枣甜得像她的笑。

“此味……似曾相识。”皇帝放下汤勺，目光扫过苏挽棠，“御膳司新换的厨娘？”

“回陛下，是三等厨娘苏挽棠。”她声音稳得像是早练过百遍，可掌心的汗己经洇湿了袖底的茶寮盟锦旗。

茶宴散得比苏挽棠预想的快。

妃嫔们走时，容嫔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常在往她袖里塞了块玉佩——都是茶寮盟的暗号。

最后留下的端妃抚着案上的残羹，突然说：“你让我出席，不是为了见陛下。”

“娘娘想去见陛下吗？”苏挽棠反问。

端妃望着窗外的雪，笑了：“当年我被禁足，是因为说了句‘皇子不该只看母家’。如今你让我穿旧衣，奏旧曲，是想让六宫知道，被雪埋住的，不只有怨恨。”她转身时，步摇上的珍珠闪着碎光，“你想让我们自己选路走。”

“是。”苏挽棠掏出茶寮盟的锦旗，“娘娘可愿做这面旗的第二颗星？”

端妃的手指抚过锦旗上绣的桂花——那是苏挽棠第一次给她送云片糕时，落在她帕子上的花。

“好。”她将锦旗接过去，“明日我便让柳娘子去各宫送茶点，就说……冷宫的端妃，想请姐妹们喝杯暖茶。”

夜色降临时，张德全裹着黑斗篷溜进皇后的永寿宫。

他袖里的密信还带着体温，上面的墨迹未干——正是苏挽棠与端妃在松涛阁的对话，连锦旗上的桂花都画得清清楚楚。

“娘娘，这苏挽棠怕是要翻天。”张德全跪在地上，鎏金玉佩撞着青砖，“端妃那老妖妇一露面，底下的小蹄子们都开始蠢蠢欲动……”

“闭嘴。”皇后捏碎了密信，碎纸片落进炭盆，“去传我的话，明日御膳司掌事若召见苏挽棠，让她去九公主的清月殿送点心。”她盯着炭盆里的火光，丹蔻在案上敲出细碎的响，“九公主最近总说嘴里没味……”

苏挽棠回到茶寮时，月亮己经爬过东墙。

她刚要卸妆，小太监阿福撞进来，额角还沾着雪：“苏姐姐，尚食局掌事让您明早辰时去清月殿，给九公主送点心。”

她手一顿，妆匣里的茶刷掉在地上。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映着刷柄上刻的“茶宴通神”西个字——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她弯腰捡起茶刷，指尖擦过刷毛，轻声道：“看来，戏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