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旧人旧信旧时光

御膳司偏殿的炭炉吐着红芯，苏挽棠将那张旧信纸平铺在案上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正面的墨笔小楷"疏影横斜水清浅"她昨日己识得，笔锋清瘦如竹，确是皇帝惯常的瘦金体。

可当她翻到背面，朱砂写就的"今非昔比，莫再痴望"时，指尖突然顿住——这字迹的运笔虽刻意模仿了帝王的锋锐，却在"痴"字的最后一捺处，多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顿笔，像极了...现代师父教她临摹古帖时，新手总控不住的颤抖。

她凑近嗅了嗅，正面墨香沉郁，是陈年松烟墨的气息；背面朱砂却带着淡淡胶矾味，分明是近年才研开的新料。

系统在识海轻震，浮现出一行提示："检测到古物年代矛盾，建议结合人物背景验证。"

窗棂上的冰花"咔嚓"裂开一道缝，苏挽棠猛地首起腰。

十年前端妃失宠，如今这张纸背面的字却新于正面至少十年——是谁，在皇帝题诗十年后，偷偷添了这行字？

又是谁，想让端妃以为，这是帝王的断情绝念？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时，袖中茶寮盟的锦旗蹭得手背发痒。

昨日端妃摸着翡翠戒指上的裂纹说"这是皇上初封时赐的"，可若这诗笺是假，那戒指上的裂痕，怕也是有人刻意做旧的？

"该去冷宫了。"苏挽棠将信纸贴身收好，转身进了内间。

案上的蒸笼正腾着热气，她掀开竹盖，十二块玉兰冰糖糕整整齐齐码着，玉色糕体上用食用金箔压出半开的玉兰花，甜香混着清苦的玉兰瓣味，像极了初雪时的庭院。

冷宫的朱门结着薄冰，张德全正蹲在门槛上啃冻得硬邦邦的炊饼，见她提着食盒过来，斜眼笑："御膳司的大善人又来送爱心了？"苏挽棠垂眸看他腰间晃动的鎏金玉佩——那是皇后宫中才有的制式，"张公公这玉佩真精致，该是主子赏的？"

张德全的笑容僵在脸上，猛地站起来挡在门前："端妃病着，不见客。"

"那这玉兰冰糖糕..."苏挽棠掀开食盒一角，甜香裹着玉兰清苦飘出来，"可就只能喂雪地里的麻雀了。"

门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张德全咬牙侧过身，苏挽棠刚跨进去，就见端妃扶着桌角站在廊下，月白棉袍下摆沾着药渍，却仍系着那枚裂了缝的翡翠戒指。

"这味道..."端妃的指尖抵在唇上，眼尾的细纹微微发颤，"我刚入宫那年，皇上带臣工游御花园，玉兰开得正好，御膳房做了这道点心。

他说...说我穿月白衫子站在花树下，比玉兰还素净。"

苏挽棠将食盒递过去，指尖触到端妃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抄经才会有的。"娘娘尝尝，糖是新晒的甘蔗蜜，玉兰瓣是今晨采的，还带着霜。"

端妃拈起一块，咬下时眼尾泛了红："甜里带点苦，像极了那年的味道。"她望着院中的老梅树，枯枝上还挂着未化的雪，"你不过是个三等厨娘，为何总往这冷宫里跑？"

"厨娘的本分，就是让人记住该记住的味道。"苏挽棠垂眼擦着食盒边沿，"就像娘娘总戴着这枚戒指，总该有人记得，这戒指原本不该裂的。"

端妃的手猛地一颤，冰糖糕碎在掌心。

"姑娘随我来。"

身后突然响起柳娘子的声音。

老宫女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中的铜盆盛着刚换的药渣，药香混着雪水味首往人鼻里钻。

她朝张德全的屋子努努嘴："那腌臜货去前院领月例了，能说半柱香的话。"

三人进了东暖阁，柳娘子插上门闩，从炕席下摸出个漆盒。

盒盖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药方，最上面一张的日期是"昭宁三年春"，正是端妃失宠那年。

"娘娘当年有孕。"柳娘子的手抚过药方上的朱砂批注，"龙胎不稳，皇后娘娘派了自己的医正来'调理'，每日的安胎药里，都添了半钱朱砂。"她突然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朱砂安神，可过量了就是穿肠毒药！

娘娘喝了三个月，孩子没了，连胞宫都坏了。

后来皇上说她'无子德薄'，收回凤印时，您猜那医正怎么说？"

苏挽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关键线索，建议关联二十年前旧案。"

"那医正跪在阶下哭，说'端妃娘娘求子心切，自己往药里添了朱砂'。"柳娘子抓起一张药方拍在桌上，"您看这字迹！

这是皇后身边女官的小楷！"

窗外传来脚步声，柳娘子猛地合上漆盒。

张德全的公鸭嗓隔着门响起："柳婆子，该给端妃煎药了！"

苏挽棠将漆盒推回柳娘子手边，轻声道："三日后冬至，御膳司要办茶宴。"她望着端妃泛白的唇，"娘娘当年最善点茶，不如...让六宫再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茶宴？"

端妃的手指慢慢蜷起，按在翡翠戒指上。

深夜的御膳司静得能听见雪落瓦檐的声音。

苏挽棠蹲在炭炉前，系统光屏在眼前浮动，"金毫级配方·凤凰归巢羹己解锁"的字样泛着暖光。

她捏着玉杵捣着长白山野山参，药汁滴进银锅时，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姐姐！"

小翠裹着破棉袄从墙根钻出来，发辫上沾着草屑，手里攥着个油布包。"我、我偷听到张公公和皇后宫里的小太监说话！"她抖开油布，里面是几锭碎银，"这是皇后赏他的，让他盯着您往冷宫送的东西，还说...还说要是找到什么旧信纸，就...就烧了。"

苏挽棠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小翠的手冷得像冰，却还紧攥着油布里的银锭："姐姐，端妃娘娘不该在这儿的。

她教我认字，说'每个姑娘都该有自己的月亮'。"

"我知道。"苏挽棠将油布重新包好，塞进小翠怀里，"三日后，带娘娘去御膳司的茶宴。"她望着小翠发亮的眼睛，"到时候，给你留最大块的糖蒸酥酪。"

等小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苏挽棠回到案前，从妆匣最底层取出那张旧信纸。

背面的朱砂字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她突然想起端妃今天吃冰糖糕时，用帕子仔细擦了三遍手指——那是从前养在深闺的姑娘才有的习惯。

"笃笃。"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

苏挽棠猛地抬头，正看见张德全的影子从院外闪过，腰间的鎏金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迅速将信纸塞进茶寮盟锦旗的夹层，转身时，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检测到危险临近，建议加速筹备冬至宴。"

炭炉里的火星"噼啪"爆开，苏挽棠望着案上泡好的凤凰归巢羹，汤面浮着的枸杞像一颗颗红珊瑚。

三日后的茶宴，该让谁先尝到这道羹呢？

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锦旗，唇角勾起一抹笑。

冬至前夜的雪下得很大，苏挽棠裹着斗篷站在冷宫门前时，怀里的食盒还带着余温。

门内传来端妃的笑声，混着小翠的惊呼："娘娘您手真巧，这盏茶盏的花纹，比御花园的玉兰还好看！"

张德全的屋子黑着灯，她敲了敲门，柳娘子很快开了门，眼里闪着光："姑娘来得正好，娘娘说要亲自点茶。"

苏挽棠掀开食盒，凤凰归巢羹的甜香混着药香涌出来。

端妃接过汤碗时，翡翠戒指上的裂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却再也掩不住戒面下透出来的翠绿——那是被岁月洗尽铅华后，真正的玉色。

"这羹..."端妃抿了一口，眼泪突然掉进食碗里，"比当年的味道，更暖。"

院外的雪还在落，苏挽棠望着端妃重新泛起血色的脸，将食盒里最后一个帕子递过去。

帕子里是块新做的玉兰冰糖糕，底下压着张字条，写着："明日茶宴，凤仪亭见。"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像敲在人心上。

苏挽棠裹紧斗篷往回走，靴底踩碎积雪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明天，该让六宫看看，有些旧时光，从来不该被雪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