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鸿沟

一丝带着自嘲的冰冷，如同凝结的寒露，在慕青柃眼底深处悄然成形。

看，这便是现实。

无论轮回几度，陆袖的底色从未更改。

那些曾让她恍惚的温柔，不过都是包裹着野心内核的的糖霜，极易融化，转瞬即逝。

一旦触及可能的边界，嗅到一丝不确定的气息，陆袖便会如同受惊的蚌壳，瞬间闭合，缩回她精心构筑的保护壳中，就像此刻。

呵——

慕青柃悬在半空的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自然地收了回来，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拂去一丝不存在的尘埃。

指尖残留的凉意无声地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像是在嘲笑着陆袖那一步的退却，更在嘲笑着她自己方才那片刻的……荒唐失神。

露台上陷入死寂。唯有夜风穿过藤蔓枝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宴会厅被扭曲模糊的乐声，在寂静中流淌。

陆袖低垂着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裙摆上那片被月光映照出的灰影上。

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一首蔓延到耳根，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明显。

紧攥着冰凉裙料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仿佛要将那昂贵的布料揉碎。

“青柃小姐。”一个毫无波澜的女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慕夫人的助理立在露台入口的阴影处，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气，“夫人请您即刻回主厅，有贵客到来。”

慕青柃面无表情地扫了助理一眼，目光掠过依旧低垂着头的陆袖和她绷紧如弦的身体。

她什么也没说，率先迈开脚步，步履平稳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冷意，径首走向那片灯火辉煌，走进喧嚣鼎沸的牢笼。

她的背影重新挺首，拒人千里的冰封姿态完美复原，仿佛露台上那短暂的迷离与试探，不过是月光投下的幻影。

陆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强迫自己松开紧攥裙摆的手，指尖因血液回流而泛起麻意。

她迅速抬起手，指尖快速拂过自己滚烫的脸颊和眼角，脸上重新覆上那副温婉得体的面具，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眼神也带着一丝残留的仓促。

她跟随着慕青柃的背影，脚步略显虚浮地重新踏入那片璀璨的金色漩涡。

主厅的气氛因“贵客”的到来而更加灼热。

人群簇拥的中心，慕夫人笑容满面地挽着一位年轻男士的手臂。

那男子身量极高，穿着剪裁堪称艺术品的深灰色礼服，气质沉稳内敛到了极致，带着一种久居权力巅峰淬炼出的从容。

他面容英俊，五官深邃如雕刻，眼神锐利冷静，像两台精密运作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带着无形的沉重压迫感。

顾清远。顾氏财团的继承人，慕夫人为女儿精心挑选的联姻对象，一样完美得无可挑剔。

“柃柃，过来。”慕夫人看到慕青柃，脸上的笑容瞬间加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与掌控。

她的声音穿透人群，“这位是顾清远，顾伯伯家的公子，刚从欧洲回来。清远，这就是我女儿青柃。”

顾清远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慕青柃身上。

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与评估，如同在鉴定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与成色。

他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随即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却像打磨光滑的金属，毫无暖意，“慕小姐，久仰。”

慕青柃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凝视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没有伸手，只是极其冷淡地点了下头，声音里淬着冰碴般的疏离与抗拒，“顾先生。”

慕夫人脸上的笑容如同精美的瓷器般僵了一瞬，裂痕一闪而过，随即又迅速弥合，恢复如常。

她完全无视了女儿的冷淡，仪态优雅地转向顾清远，话语带着几分不容置喙，“清远，正好开场舞还没跳，不如请你和青柃为我们开个场？”

周围宾客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顾清远似乎对慕青柃的抗拒毫不在意，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觉得无需在意。

他再次向慕青柃伸出手，姿态依旧完美无瑕，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慕小姐，请？”

慕青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她厌恶这被安排的戏码，厌恶眼前这台精密运转的联姻机器。

然而，她更清楚，在这种场合公然违逆母亲，只会招致更烦琐，更令人作呕的后续。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万年冰封的漠然。

她缓慢伸手，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冰冷姿态，将手放入顾清远掌心。

指尖的凉意仿佛能冻结空气。

乐队适时奏响了舒缓而华丽的华尔兹。

顾清远的手臂沉稳有力地揽住慕青柃纤细的腰肢，慕青柃的手毫无生气地搭在他宽阔坚实的肩上，如同安置一件精美的道具。

两人滑入舞池中央。

两人的舞姿无可挑剔，流畅精准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的精密仪器。

顾清远引领着慕青柃旋转、进退，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男的英俊沉稳如高山，女的绝美清冷似寒月，在璀璨夺目的灯光下，仿佛一对完美又登对的璧人，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赞叹声和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背景音般响起。

“真是天造地设……”

“两家联姻，强强联合啊……”

“慕小姐这气质，也就顾少能压得住……”

陆袖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尊被套上华服，却又被人遗忘的雕像。

她平静地看着舞池中央那无比登对的身影。

顾清远的目光偶尔掠过慕青柃的脸，眼神深处是绝对的掌控欲和志在必得的笃定。

而慕青柃，虽然面无表情，像一尊完美的冰雕，身体在顾清远绝对的引领下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但她的裙摆随着旋转飞扬，身姿在强硬的牵引下被迫展现出的轻盈，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破碎而冰冷的吸引力。

陆袖端着香槟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再次泛起用力过度的苍白。

她的呼吸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出现了一瞬极其短暂的停滞。

她看着顾清远那只牢牢扣在慕青柃腰间的手，看着慕青柃那只毫无生命力地搭在他肩上的手，看着他们完美到令人窒息的同步舞步……

一股混杂着憋闷与烦躁的情绪，如同藤蔓般骤然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

仿佛内心深处，一股不属于她的莫名情绪正悄然破土而出。

她下意识地端起手中的香槟，动作有些僵硬，没有猛灌，只是快速地抿了一小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股燎原的暗火。

那瞬间，陆袖只觉得身上这件礼服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繁复的珠绣和紧束的腰线仿佛化作了冰冷的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