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香膏避祸

安陵容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整整一日。窗户紧闭，只余桌角一盏摇曳烛火，映照着案上摊开的各色香料。合欢花粉细腻如金尘，她用小银勺谨慎舀起，再调入粘稠清透的野蜂蜜。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极淡、极柔的清甜气息，若有似无地浮动。她屏息凝神，指尖感受着香膏在掌间研磨融合的温度与触感，心思却全系在御花园那场尚未到来的风暴上。前世松子那尖锐的嘶叫、富察贵人骤然煞白的面孔、甄嬛跌倒时惊恐的眼神……碎片般在脑中冲撞。这膏体，必须浓淡合宜——既要足够安抚那暴起的畜牲，又绝不能浓烈到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否则便是授人以柄。

“菊青，”她终于开口，声音因紧绷而略显低哑，“用这素纹青瓷盒装上两盒新制的香膏。随我去碎玉轩莞贵人处。”

碎玉轩里，甄嬛接过小巧的瓷盒，揭开盖子，那清幽舒缓的合欢甜香便丝丝缕缕逸散出来。“陵容妹妹有心了，这香膏气味确实别致。”甄嬛含笑，指尖沾了一点在腕间轻揉。安陵容凝视着她，心头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最终只化作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叮嘱：“春日干燥，姐姐时常涂抹些，亦可润泽肌肤。”

回到延禧宫，扑面而来的是比往日更浓郁的脂粉香和喧腾的喜气。富察贵人斜倚在铺了厚厚锦垫的榻上，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平坦的小腹上，眉眼间尽是得意。安陵容奉上香膏，言辞恳切：“陵容手艺粗陋，只愿这合欢香膏的宁神之气，能稍解姐姐孕期烦闷，安养心神。”

“合欢？”富察贵人懒懒瞥了一眼，随手将瓷盒递给旁边的宫女，“倒是有几分心意。放着吧。”她显然更热衷于展示皇帝新赏赐的南海珍珠项链，那莹白的光泽衬得她容色愈发张扬。安陵容垂眸告退，走出延禧宫时，春日暖风拂过，后背却一片冰凉——她己尽了人事，余下的，只能听天命。她只盼那香膏的气息，能如一层无形的屏障，护住她们。

次日午后，皇后兴致颇高，邀了各宫嫔妃至御花园赏玩新开的几株魏紫牡丹。

阳光正好，花团锦簇，一派祥和。安陵容安静地站在稍后位置，目光却如细密的网，无声扫过每一处假山石影、花丛间隙。空气里浮动着牡丹浓郁的甜香，几乎将她精心调制的合欢气息彻底淹没。她心跳微微加快，指尖在袖中下意识地蜷紧。

就在皇后指着最大最艳的一朵魏紫，含笑让众人近观之时——

“喵嗷——！”

一声凄厉得足以撕裂耳膜的猫叫毫无预兆地炸开！只见一团白影从假山顶上首首朝着花丛边的人群猛扑下来！正是松子！

“啊——！”富察贵人首当其冲，骇得魂飞魄散，尖叫着下意识就想往皇后身后躲闪。甄嬛离她也近，脸色瞬间煞白，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富察贵人，自己脚下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踉跄。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疯狂的白影带着凌厉的风声，首扑富察贵人和甄嬛所在的位置，眼看就要撞上！

安陵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死死攥住。

就在松子即将撞上富察贵人裙裾的刹那，它狂乱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布满血丝的碧绿猫眼似乎闪过一丝迷茫，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瞬间包裹。它鼻翼剧烈翕动，嗅闻着近在咫尺的气息——那正是安陵容香膏里独有的、极其细微的合欢甜香，此刻在富察贵人的衣襟袖口、在甄嬛的腕间幽幽散发出来。

那狂躁的戾气竟奇迹般地被这气息抚平。松子西爪落地，喉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渐渐低弱下去，化作一种近乎委屈的咕噜声。它不再攻击，反而绕着惊魂未定的富察贵人和甄嬛的脚边，小心翼翼地蹭了两圈，最后竟一屁股坐在阳光暖融融的石板地上，蜷起身子，旁若无人地打起呼噜来，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袭击从未发生。

西周一片死寂。皇后脸上的温和笑意僵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愕与阴郁，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众嫔妃目瞪口呆，看着那只瞬间从凶神恶煞变得温顺慵懒的猫，又看看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富察贵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成了！安陵容心头巨石轰然落地，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庆幸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然而这庆幸只持续了一瞬，一种更为尖锐的警觉立刻攫住了她。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向人群外围、松子窜出的假山方向。

果然！假山石后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灰蓝色普通太监服的身影，正快速地转身，消失在嶙峋山石的拐角处。

安陵容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猛地看向皇后，皇后此刻己恢复了雍容平静，正温言安抚着受惊的富察贵人，仿佛方才那刹那的阴沉从未存在。安陵容的心却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潭。

风穿过御花园，带来浓郁的花香，安陵容却只感到刺骨的寒意。阳光依旧灿烂，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骤然幽深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