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沉船

不知过了多久，何旭安在一种奇异的寂静中醒来。

帐篷外不再是单调的海浪声，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凌熙也醒了，正侧耳倾听着什么，搭在他腰间的手也收紧了。

“怎么了？”何旭安用气声问。

“潮水……”凌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退得太远了，不对劲。”

他们钻出帐篷。天边己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昨夜停泊小船的那个小湾，此刻海水退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大片从未见过的、布满奇异礁石和深深沟壑的海床。

他们的船，可怜兮兮地歪斜在几十米外的礁石上。而更远处，在距离小岛东侧大约一百多米的海床深处，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在熹微的晨光中，那轮廓的线条异常规整，绝非天然礁石。它像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半埋在泥沙和海藻之中，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神秘。

何旭安警觉地看着前方。

“那……那是什么？”何旭安的声音颤抖，指着那个方向。

凌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抓起放在帐篷边的手电筒，赶紧穿上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庞然大物奔去。

何旭安的心跳如擂鼓，也立刻跟上。

脚下的海床泥泞湿滑，布满碎石和贝壳，硌得脚底生疼，但两人全然不顾。越靠近，那轮廓就越清晰。

那分明是一艘船的残骸！

巨大的、腐朽的龙骨如同巨兽的脊梁，从淤泥中高高拱起。断裂的船舷木板，虽然被厚厚的藤壶、牡蛎和海藻覆盖，依然能看出其厚重。船体倾侧，大部分深埋在泥沙下，但露出的部分己经足够震撼。

凌熙的手电光颤抖着扫过那些腐朽的木材和附着物。突然，光束停在一处被泥沙半掩的角落。

那里，在淤泥和破碎的木板间，赫然反射出一点……温润的光泽！

凌熙猛地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奋力扒开湿冷的泥沙。何旭安也凑过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泥沙被拂去，一件器物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碗。

但绝非普通的碗。

它大约巴掌大小，器型优雅，胎体在淤泥中依然显得细腻。最令人窒息的是它的釉色！

那是一种极其纯净、温润如凝脂的青绿色，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仿佛蕴藏着千年的月光，流转着内敛而高贵的光华。

碗的外壁似乎还刻划着极其流畅优美的线条纹饰，细节被泥沙遮掩，但那惊鸿一瞥的釉色和器型，己足以让两个并非古董专家的年轻人感受到一种穿越时空的、摄人心魄的美。

“青……青瓷？”何旭安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曾在一些旧画报或模糊的电视影像里见过类似的描述。

凌熙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碗捧起来，用海水冲洗掉表面的淤泥。

水流拂过，那青绿色的釉面在晨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光晕流转，美得令人窒息。碗底似乎还有一圈规整的、微微凸起的支烧痕。

“唐代……秘色瓷？”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名词突然蹦进凌熙的脑海。

他记得以前在镇上唯一那间破旧的文化站里，翻到过一本发黄的、讲古代海上贸易的书，里面提到过唐代最顶级的青瓷，叫秘色瓷，是皇室贡品，极其珍贵稀有，往往通过海船运往海外。

他猛地抬头，手电光疯狂地扫向沉船残骸的其他角落。

光束所及之处，淤泥和破碎的船板缝隙间，开始星星点点地闪现出更多异样的光泽！

他走过去，在一堆朽木下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执壶，虽然破损了壶嘴，但那同样温润如玉的青黄釉色昭示着它的不凡。

何旭安则在船体断裂处，发现了一摞叠在一起的盘子，同样被厚厚的海生物覆盖，但边缘露出的釉色和规整的圈足，绝非近代之物。

他还捡起一个拳头大小、布满铜锈的兽首香炉，沉甸甸的，透着古老的气息。

更令人震撼的是，凌熙在一处被巨大船板压住的泥沙里，奋力清理后，竟然露出了一个半开的、腐朽的木箱。箱板散落，里面堆积的器物在熹微晨光中闪耀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

有造型各异的铜镜，镜背铸着繁复精美的鸟兽葡萄纹，虽然布满铜绿，但细节清晰可见；有鎏金的小佛像，面容慈悲，在淤泥中依然宝光隐隐；有成串的、颜色各异的珠子散落其间；甚至还有几件银器，虽然发黑，但錾刻的异域花纹清晰可辨……

这些器物风格各异，明显带着唐代和异域的特征，混杂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一条湮没己久的海上丝绸之路的辉煌。

两人如同跌入了一个神话中的宝窟，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懵了。

他们忘记了冰冷的淤泥，忘记了硌脚的碎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发掘，都带来一次心脏的狂跳。

那些沉睡千年的器物，带着历史的尘埃和海洋的气息，在他们手中重见天日，每一件都精美得超乎想象，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这……这艘船……”何旭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凌熙，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茫然，“是……是古代的？唐朝的？”

凌熙捧着一面铜镜，手指抚过上面冰冷的、繁复的缠枝花纹，又看向那木箱里堆积的珍宝，最终目光落回手中那只在晨光下仿佛蕴藏着一泓秋水的秘色瓷碗上。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海腥和淤泥气息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但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恐怕是……而且，它运载的……是无价之宝。” 他环顾这片因异常大退潮而的秘密海床，以及那艘半掩在历史尘埃中的巨船遗骸，“这……这要是真的……能改变一切。”

何旭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啊，能改变一切。

凌熙的渔场、度假小屋，他渴望的计算机学习……甚至整个渔村的未来……似乎都因为这艘在黎明时分、在异常退潮中意外显露的沉船，而变得触手可及。

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心脏，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茫然和无措。

巨大的财富伴随着巨大的未知和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两个年轻人肩头。这些属于国家的珍宝，他们该如何处置？上报？还是……

海风骤然变冷，吹散了黎明的微光，也吹醒了他们被震撼得有些恍惚的神智。

天，快亮了。

潮水，随时可能回来，重新将这惊天的秘密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