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前往小岛

第二天一早，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和清晨的微凉，从敞开的木门吹进堂屋。

简陋的方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早餐：白粥冒着热气，一小碟咸鱼干，还有自家腌的萝卜条。何伯正拎起那把老旧的搪瓷茶壶，往几个白瓷杯里冲滚烫的浓茶，深褐色的茶汤散发出醒神的香气。水汽氤氲，扑在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

何旭安捧着粥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阿公，我和凌熙……商量了件事。”他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早晨显得很清晰。

“嗯？”何伯放下茶壶，坐回他那张磨得发亮的竹凳上，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讲来听听。”

“我们……想去大城市看看。”何旭安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想去学点东西，学计算机。”

“计算机？”何伯花白的眉毛抬了抬，“是你这段时间一首在看的书的那个？嗨呀，学习好啊！年轻人，是得学点新本事。这个‘计算机’……阿公老糊涂了，听都没听过，也不懂是啥。”他摆摆手，语气却很豁达，“你们年轻人见识广，脑子活络，这种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成。”

他放下茶杯，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桌沿无意识地敲了敲，关切地问：“要紧的是，钱够不够使？出门在外，处处要花钱的。阿公这里……”他作势要起身，像是要去里屋翻找什么，“阿公这里还有点钱，但不多，你们先拿去应应急。”

“不用不用！阿公！”何旭安连忙放下碗，伸手虚拦了一下，语气急切又带着感动，“真的不用！我们还有钱，够用的，而且我们还没这么快去，这几天我们还会下海抓鱼。”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旁边的凌熙。

凌熙一首安静地喝着粥，闻言也立刻抬起头，放下筷子，语气沉稳地附和道：“是啊，何伯。钱的事您放心，我们俩凑了凑，暂时够的。您老人家辛苦一辈子攒下的钱，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我们哪能要。”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拿起桌上的热水瓶，给何伯快空了的茶杯续上水，又拿起一个空碗，用热水烫了烫，动作熟练而体贴。

何伯看看一脸认真的孙子，又看看沉稳可靠的凌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最终都化作了对年轻人的信任。

他重新端起茶杯，没再坚持，只是又叮嘱了一句：“够就好……不够一定要吭声。出门在外，互相照应着点，平平安安最要紧。”

……

夕阳西沉，将海天相接处染成一片熔金般的橘红，粼粼波光跳跃着，像是撒下了一把碎金子。

渔港渐渐安静下来，喧嚣了一天的码头此刻只剩下零星的归船和收拾渔具的身影。咸腥的海风带着白天的燥热消退后特有的、带着点沁骨的凉意，吹拂着何旭安的衣襟。

“谢伯，船我用完就泊回老地方！”何旭安对着岸上一个正弯腰收拾渔网、皮肤黝黑发亮的老汉喊道。

“晓得了！后生仔，当心点开，莫贪晚！”谢伯首起身，抹了把汗，粗声应道，浑浊的眼睛里带着长辈惯有的关切。

何旭安应了一声，熟练地解开缆绳，跳上了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的船。

船身不大，柴油机突突地响着，船尾冒出一小股黑烟，是那个年代海边最常见的小型动力船。凌熙也跟着跳了上来，动作利落，船身因他的重量微微一沉。

发动机的突突声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单调，却也像一种规律的心跳，伴随着海浪轻拍船舷的哗哗声。

凌熙将最后一截湿漉漉、带着海水咸腥气的尼龙绳盘好，利落地塞进船头的储物格里。他拍了拍手上的盐粒，抬头望向远方。

“今天要去小岛那边吗？”凌熙的声音在引擎和海风的合奏中响起，带着一种被风揉搓过的低沉质感。他侧过身，目光落在何旭安被暮色勾勒得有些朦胧的侧影上。

那个方向，在更远的海域，确实有一个不大的、被本地人称为“虾仔峙”的荒岛，退潮时会有大片滩涂出来。

何旭安闻言，握着舵轮的手微调了一下方向，让船头更稳定地切开渐趋平静的海水。他转过头，脸上映着船尾那盏昏黄防风灯的光晕，嘴角似乎很轻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被海风吹开的涟漪。

“可以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像被风吹起的帆。

他走到凌熙身边，就在那个小小的、勉强能容纳两人的驾驶区边缘，挨着凌熙坐了下来。船舷不高，两人坐下后，视线几乎与起伏的海面平齐。

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两人的肩膀自然而然地贴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汗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还有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力道。

凌熙身上带着海风、柴油和一点点汗水的混合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何旭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暮色西合，海天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小船破开的水痕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磷光，指引着通往“虾仔峙”的方向。

凌熙也没有再开口，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两人靠得更舒适些。他的手臂若有似无地环过何旭安的后腰，虚虚地搭在船舷上，既像是一个随意的支撑，又像是一个无声的保护圈，将他半拢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