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平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海平面，石眺岸渔村被温柔的暮色笼罩。喧嚣了一天的码头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海浪轻拍堤岸的絮语。

何旭安那间临海的小屋，此刻亮起了暖黄的灯光。窗户敞开着，咸湿的海风带着凉意吹进来，驱散着白日的燥热，也带来了隔壁何伯家隐约飘来的饭菜香。

屋内，气氛是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慵懒。

客厅中央那张老旧的木地板上，摊开着一张洗得发白的塑料布。而此刻，这张不起眼的塑料布上，却堆着一座小小的、散发着浓郁海洋气息的“金山”——那是今天所有卖剩下的、以及特意留下自家吃的“战利品”：

* 几只中等个头但肉质紧实的生蚝，在盆里吐着沙。

* 一只威武的大青蟹，被草绳捆得结实，在角落里不甘心地吐着泡泡。

* 还有一堆漂亮的海螺和几个大扇贝，是凌熙觉得好看特意留下的“纪念品”。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塑料布旁边那个鼓鼓囊囊、塞满了各种面额钞票的旧帆布包。

那是今天渔市“狂飙”的成果，里面不仅有厚厚一沓百元大钞，还有许多零散的五十、二十、十块甚至五块的票子，揉得皱巴巴，带着海水的咸味和汗渍。

何旭安大字型瘫在唯一一张旧沙发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他脸上带着极度疲惫却又无比满足的笑容，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我的天…………”他有气无力地哼哼着，“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没数过这么多钱……”

楼上浴室里。

凌熙正把自己整个人泡在卫生间那个装满清水的木桶里。只露出湿漉漉的脑袋靠在浴缸边缘，那双属于人类的耳朵此刻在热水浸泡下微微泛红。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发出舒服得像猫咪打呼噜般的喟叹。热水极大地缓解了他长时间维持人形、又在海中高强度捕猎带来的疲惫和干燥感。

何伯端着两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海鲜面走了进来。看到地板上的“金山”和瘫成泥的孙子，又听到卫生间传来的水声，老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

“两个傻仔！累坏了吧？快，趁热吃碗面垫垫肚子！”他把面放在小饭桌上。

然后走到那个鼓囊囊的帆布包前，用脚轻轻踢了踢，发出纸币摩擦的沙沙声，眼中满是慈爱和骄傲，“不用数了！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天大丰收！够你们俩小子吃香喝辣好一阵子了！好！好啊！”

何旭安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闻到面的香气，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他爬上楼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框：

“凌熙，面好了！快出来吃！泡久了皮都皱了！”

浴缸里传来凌熙含糊的应声和水花搅动的声音。

何旭安回到饭桌前，看着爷爷慈祥的笑脸，又看看地上那包钱，心里暖烘烘的。他拿起筷子，挑起一大筷子浸透了海鲜汤汁的面条，吹了吹气：

“爷爷，这钱，我们留一部分当生活费，剩下的……我想存起来。”他顿了顿，看向摆在桌子上给凌熙吃的面，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今天的鱼都是凌熙抓的，就当是凌熙的房租和伙食费，还有……以后的家用。”

何伯愣了一下，他欣慰地点点头，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何旭安的肩膀：

“好！好！你们俩商量着来！存起来好，存起来踏实！”

吃完面之后，凌熙与何旭安上楼。

楼上的房间比楼下更安静，海浪声仿佛也轻柔了许多。昏黄的壁灯照亮了凌熙简洁的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海水气息和皂角清香。

凌熙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床边，将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放在膝上。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里面各种面额的钞票，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

何旭安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今天卖海鲜挣到的钱，”凌熙终于抬起头，将最后一叠钞票整理好，语气带着点小骄傲，“一共有八千三百六十块钱。”

他又低下头，极其认真地重新点了一遍，确保无误后，才将帆布包的口子收拢，站起身，走到何旭安面前，将整个包递给他。

“给，我们平分。” 他的眼神清澈而首接，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何旭安看着递到眼前的帆布包，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摇了摇头，目光坦诚地看着凌熙：

“凌熙，这钱我不能拿这么多。”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今天的那些鱼，那些海鲜，都是你一个人下海抓的。没有你的能力，我们连一条小鱼都带不回来。我只是开了开船，在岸上吆喝了几声，卖了卖力气。这钱，你拿大头，我拿点辛苦费就足够了。”他试图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

凌熙听了何旭安的话，没有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钟后，他缓缓地将帆布包放回了床边。然后，他向前一步，站在何旭安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抬起头，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首首地望进何旭安的眼底。

“我知道你的想法，何旭安。” 凌熙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带着清晰的重量，“你觉得你做得不够多，不该拿这么多钱。”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更加清晰地说道：

“但是，我觉得这钱，我们一定要平分。”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当初我刚来到这个世界，受了伤，是你救了我。”他回忆起那个改变命运的早上，眼神柔和了些，“也是你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让我有饭吃，有水喝，让我渡过那段最艰难、最不知所措的时间。”

凌熙伸出手，不是递钱，而是轻轻抓住了何旭安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真诚。

“现在，我能用自己的能力挣钱了，虽然方式有点特别……”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点自嘲，但更多的是认真，

“我想要你拿着。这不仅仅是为了今天的船费和吆喝，这是为了你给过我的所有东西——那个夜晚的援手，这些日子的庇护，还有……”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更深的决心，“还有你给我的这个‘家’的感觉。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凌熙，也没有今天的这些收获。所以，这钱，是我们一起挣的，也必须我们一起分。”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壁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声。何旭安能清晰地感受到凌熙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和他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超越了金钱本身的情感。

何旭安反手，用自己的手掌覆盖住了凌熙抓着他手腕的手。他的手心温热而有力。

“好，听你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释然的笑意

凌熙看着何旭安眼中那抹了然和温暖的笑意，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也笑了，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和安心。

他松开手，重新拿起那个帆布包，这一次，是两人一起，坐在床边，开始真正地“平分”这笔带着海水咸涩和共同奋斗温度的八千三百六十块钱。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他们数钱的剪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金钱更珍贵的、名为信任和羁绊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