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逢的界河

正当陈山他们像打了败仗的溃兵，顶着路人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狼狈地想要逃离这片格格不入的“象牙塔”时，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女声，带着一丝不确定，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钻进陈山的耳朵：

“陈山？”

陈山脚步猛地一顿，以为自己连日疲惫出现了幻听。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工友们也都一脸茫然，显然不是他们喊的。他甩甩头，只当是错觉，抬脚就要继续走。

“唉——！这里！”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确认的急切，从身后传来。

这声音……如此耳熟！陈山的心跳漏了一拍，霍然转身。

几步开外，一个高挑的身影俏生生立在那里。米白色的运动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浅色圆领毛衣外罩着一件经典黑白配色的棒球衫，清爽又充满活力。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洒在她脸上，映得那笑眯眯的嘴角旁，两个小小的酒窝格外甜美动人。

“晓羽？！”陈山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哎呦我去！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巨大的惊喜过后，是瞬间涌上的局促。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沾着油污的手指挠了挠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在黝黑肤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的牙齿，“我……我差点没认出来。”

“应该是我差点没认出你来。”蒋晓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眼前的陈山，与蒋晓羽记忆中和QQ信息里那个阳光开朗、永远带着点小幽默的少年，判若两人。高中时，他是班上个子高挑、人缘极好的班长，笑容干净，眼神明亮。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皮肤被烈日和风沙磨砺得黝黑粗糙，身上那套廉价的迷彩工服沾满了油污、铁锈和尘土，左膝处一道醒目的破口还隐约可见里面灰旧的秋裤。头发像被狂风蹂躏过的鸟窝，顶在头上，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显得青涩又潦草。只有那双眼睛，在疲惫和惊讶之下，依稀还闪烁着蒋晓羽熟悉的、倔强的光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和震撼猛地攫住了蒋晓羽的心。每次QQ聊天，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挺好”、“在学技术”、“累点但充实”，从未提及这身狼狈，这满身的尘土与汗渍。她鼻尖一酸，眼窝瞬间就热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迅速弥漫开来。看着陈山那带着窘迫却依然努力挤出的笑容，她用力眨了眨眼，硬生生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不能哭，不能让他难堪。

“你来北京，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陈山终于从巨大的意外中缓过神来，笑容自然了许多，带着重逢的喜悦。

“你还好意思说！”蒋晓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委屈，“我前天就在QQ上给你留言了，说我要来北师大参加交流活动。你倒好，石沉大海！我还想着等忙完再给你打电话呢！”

“哎呀，最近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去网吧”，（蒋晓羽还没用手机，平时都是QQ联系）陈山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尖的污垢让他有些难为情，“下次，下次你首接给我打电话！保证秒接！”

这时，一个站在蒋晓羽身旁、戴着银色细框眼镜、气质斯文的男生主动上前一步，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晓羽，这位是……你朋友？”

蒋晓羽这才想起，带着歉意说：“啊，不好意思，光顾着叙旧了。这是我高中同学，陈山，现在在北京工作。陈山，这位是我们系的师哥，沈楠伟。这次我们学校和北师大组织的学术交流活动，楠伟师哥是发起人之一，我是跟着来学习的。”她介绍沈楠伟时，语气带着自然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

“你好，幸会。”陈山立刻收敛了在蒋晓羽面前的随意，挺首了些背脊，主动伸出手。他的手粗糙有力，带着工地上特有的硬茧和洗不净的细微污痕。

“你好，陈山。”沈楠伟微笑着握住了陈山的手，掌心干燥温暖，眼神快速而礼貌地扫过陈山身上的工装和略显疲惫的面容，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很高兴认识你。”

陈山想起身后的工友，正要介绍，一回头，却撞上了张勇一脸促狭的坏笑，还有老白他们几个挤眉弄眼、一副“你小子行啊”、“深藏不露”的夸张表情，那眼神就差首接吹口哨竖大拇指了。陈山顿时哭笑不得，，赶紧挨个介绍：“这是我工友，张勇、老白、王哥、李哥……都是跟我一起过来帮忙的。”工友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七嘴八舌地说着“你好”、“弟妹好”（老白嘴快），让蒋晓羽的脸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得知陈山他们的支援任务己经提前完成，下午没事了，蒋晓羽几乎没有犹豫，转头对沈楠伟说：“楠伟师哥，下午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反正少我一个也看不出来，跟你请个假，行吗？”她的语气带着点撒娇般的请求，眼神却很坚定。

沈楠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平时系里组织的活动，蒋晓羽总是安静地参加或安静地缺席，很少主动提出单独行动，更别说临时请假。这次她主动要求来北京交流，本就让他有些意外，现在又……他看了一眼站在蒋晓羽身边，虽然衣着狼狈但身姿挺拔、眼神明亮的陈山，又看了看蒋晓羽望向陈山时那掩饰不住的关切和重逢的喜悦，心中了然。他脸上重新挂起温和得体的笑容，对蒋晓羽点点头：“行，没问题。下午的活动我帮你跟带队老师说一声。你们……好好叙叙旧。”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陈山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点了点头，“玩得开心。”说完，便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开了。

沈楠伟一走，陈山立刻感到一阵窘迫。他这身打扮，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怎么陪晓羽“叙旧”？他悄悄挪到张勇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少有的难为情：“勇哥……请同学吃饭！借我点钱……回头还你。”

张勇看着陈山难得一见的窘态，差点笑出声，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六张红票子塞到他手里：“够不够？约会基金，管够！”他故意把“约会”两个字咬得很重。

“够了够了！谢了勇哥！”陈山脸更红了，赶紧把钱攥紧，又对张勇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晚上吃饭不用等我。”

“懂！都懂！”老白咧着嘴，偷偷冲陈山竖了个大拇指，换来陈山没好气的一脚。几个工友嘻嘻哈哈地推搡着，带着一脸“我们都懂”的暧昧笑容，识趣地快步离开了，留下空间给这对久别重逢的老同学。

看着工友们走远，喧嚣似乎也随之退去。陈山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依旧俏生生站在阳光下的蒋晓羽，努力忽略自己与这环境、与她的巨大反差，尽量自然地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走吧……这个校园，我来三天了，光顾着干活，哪儿都没好好看过呢。你……给我当个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