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喝了

特意倒的？林崇山看着那杯颜色有些深、气味也有些怪异的茶水，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疑惑。

但女儿难得的"孝心"和此刻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上连日来的烦心事让他口干舌燥，这点疑惑瞬间就被忽略了。

他正觉得嗓子发干，便顺手端起了茶杯。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再看林晚，而是对着杯口吹了吹气，然后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将那杯温度适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股极其浓烈、辛辣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和喉咙，像一把烧红的刀子从食道一路刮下去！

林崇山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咳咳...咳...这什么茶？味道怎么这么怪？"他皱着眉头，将空杯子重重顿在桌上，有些恼怒地看向林晚。

林晚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强压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转身逃走的冲动，脸上迅速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无措："啊？怪吗？我...我就是在厨房倒的开水...是不是...是不是水壶没洗干净？父亲您没事吧？"她的小手绞着衣角，显得十分不安。

林崇山看着女儿慌乱无辜的样子，再想想厨房那帮下人的懒散，心里的疑云便散了，只剩下被呛到的恼火和茶水带来的强烈不适感。

"行了行了！没事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走吧，别让陈伯等久了！"

"是...父亲，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林晚如蒙大赦，立刻躬身行礼，动作带着一丝仓促，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首到走出正屋，穿过庭院，重新站在那辆黑色轿车旁，被弄堂里污浊的风吹拂着，她才感觉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里衣，双腿微微发软。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对驾驶座上的陈伯低声道："陈伯，可以走了。"

陈伯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女孩的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燃烧的炭火。

他没有多问，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轿车再次驶离弄堂，这一次，速度似乎快了许多，仿佛急于摆脱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

林晚靠在后座，紧紧抱着她的小包袱。包袱里，那包剩余的毒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肌肤。

而她的心，却在狂跳之后，陷入了一片冰冷而麻木的死寂。她成功了。

那杯水，林崇山喝下去了。那足以断绝林家血脉的毒，己经顺着他的喉咙，流进了他的身体深处。

复仇的第一步，踏出去了。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背负了巨石般的冰冷。

希望这个身体的灵魂能够安息。

车窗外的梧桐树影飞速掠过，她的目光投向法租界深处，那座森严的公馆。

那里，有她唯一可能的庇护，也可能是下一个需要面对的审判之地。

沈公馆的铁艺大门无声地滑开，又将林晚吞入那冰冷秩序的堡垒。

夕阳的余晖将公馆主楼花岗岩的基座染上一层暖金色，却丝毫无法驱散它骨子里透出的森严。

晚餐在惯常的沉默中进行。

长条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吊灯下闪着冷光。菜肴精致，香气，林晚却味同嚼蜡。

每一次咀嚼，都像是在吞咽林家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书房里那杯毒茶的余味。

她强迫自己进食，动作斯文规矩，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主位上的沈白。

他依旧穿着熨帖的深色长衫，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姿态优雅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并未多看林晚一眼，只是偶尔与侍立一旁的陈伯低声交代一两句事务。

查理斯坐在对面，好奇地偷偷打量着林晚略显苍白的脸，欲言又止。

餐毕，沈白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就在林晚以为可以告退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林晚，跟我来书房。"

来了。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沉静下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

该来的，总会来。

她放下碗筷，站起身，垂首应道："是，二爷。"

查理斯担忧地看着她。

陈伯则垂着眼帘，面无表情。

书房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墨水和旧书的混合气息，冰冷而厚重。

沈白并未走向书桌后的主位，而是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公馆庭院里华灯初上，梧桐的浓荫在灯光下投下斑驳的暗影。

他背对着林晚，高大的身影在玻璃窗上投下一个模糊而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他似乎在欣赏夜景，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林晚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垂手恭立。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却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书房里只能听到只剩下窗外传来的几声鸟叫，以及两人之间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沈白依旧没有转身。

林晚的目光落在脚下深色的波斯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扭曲。

她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肩膀，调整呼吸。恐惧是无用的。

她需要的是冷静，绝对的冷静。

终于，沈白缓缓转过身。

他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点燃的雪茄，暗红色的火光明灭不定，映着他深邃难辨的眼眸。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平静地、带着一丝审视的兴味，落在林晚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从小女孩略显慌张的眼睛，扫过抿紧的嘴角，掠过她微微收紧的手指，最后停留在她怀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包袱上。

"今天，"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地回荡，"过得如何？"

一个看似寻常的问候，却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

林晚抬起头，迎视着沈白的目光。

那双属于孩童的眼眸里，此刻没有天真，没有了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幽暗。

"回二爷，还好。"她的声音干涩，却异常平稳，"回了家，见了父亲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