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抓药

药铺内光线略暗，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草香气。

高高的柜台后，坐堂的老先生戴着圆框眼镜，正在给一位客人把脉。

几个伙计在巨大的药柜前穿梭，拉开一个个小抽屉，用精巧的黄铜小秤称量着药材。

林晚径首走向柜台，无视了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她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到柜台后的伙计。

"小哥哥，我要买药。"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镇定。

她之前在沈公府特意看过这类的医书，甚至还经常去老赵那问问药的配料，老赵全当她对于中医这感兴趣。

一个伙计低头，看到一个衣着朴素却气质不凡的小姑娘，后面还跟着一个面无表情、气场冷硬的中年男人，立刻不敢怠慢："小姐要抓什么方子？"

林晚报出了几个药名："生川乌三钱，生草乌三钱，斑蝥（去头足翅）五分，麝香一分。"

这几个名字报出来，伙计的脸色微微一变。生川乌、生草乌剧毒，斑蝥辛热大毒，外用蚀疮，内服伤肾耗精，麝香辛香走窜，活血通经，孕妇忌用，于男子精室亦有扰动之虞。这几味药凑在一起，药性峻烈霸道，绝非寻常方剂所用，尤其出现在一个小姑娘口中。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伯。

陈伯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照办。

伙计心头一凛，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拉开药柜的抽屉，取出林晚报的药材。

他特意选用了最厚的黄纸，仔细包好，再用细麻绳捆扎结实，仿佛里面包着的是烫手的火炭。

"小姐，药好了。一共两块大洋。"伙计将药包隔着柜台递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接过那沉甸甸、散发着浓烈辛烈气味的纸包。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能感受到里面颗粒和粉末的触感。

她将药包小心地塞进随身小包袱的夹层里，又从里面取出两块银元，放在柜台上。动作从容，没有丝毫慌乱。

"多谢。"她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陈伯的目光在她塞药包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他沉默着，跟上林晚的步伐，替她拉开轿车门。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租界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嗡鸣。

陈伯专注地开着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林晚抱着包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那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有多么深刻。

药包紧贴着包袱里的衣物，那辛烈霸道的气味似乎透过层层包裹，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提醒着她即将要做的事情。

车子再次驶入林家那条熟悉的弄堂时，己是下午西点左右的光景。

阳光斜斜地照在斑驳的墙面上，拉出长长的阴影。

"林小姐，我在外面等。"陈伯将车停稳，并未熄火，声音平板地说道。

林晚点了点头，拎着小包袱下了车。这一次，她没有敲门，径首推开那扇虚掩的黑漆大门。

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正屋传来隐约的、柳芸哼着小调的声音。

她脚步无声，像一只灵巧的猫，避开了主屋的方向，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的厨房。

厨房里，一个粗使的婆子正坐在小凳上打盹。林晚没有惊动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灶台边。

灶上坐着一把大铜壶，壶嘴里正冒着丝丝白气。

林晚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粗瓷茶杯，从铜壶里倒了小半杯滚烫的开水。

滚烫的水汽熏着她的手指，她小心地将茶杯放在窗台上晾着。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但手指却异常稳定。

她飞快地解开包袱夹层，取出那个黄纸药包。打开一层层的包裹，露出了里面深褐色、带着刺鼻辛烈气味的粉末。

她用小指指甲，极其小心地刮下约莫指甲盖三分之一的量——这是她反复揣摩过的剂量，既要确保效果，又不能立刻引起剧烈反应。

粉末落入微温的水中，迅速溶解扩散，茶水瞬间变成了浑浊的深褐色，散发出一股更加强烈、难以形容的辛辣苦涩气味。

林晚用指尖蘸了一点点杯壁上的水渍，放在舌尖尝了尝。

一股难以言喻的麻、辣、苦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烧感。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迅速将剩下的药粉重新包好藏起，然后端起那杯致命的茶水。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敛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她端着茶杯，走向林崇山的书房。

书房的门半掩着。林崇山正靠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藤椅里，手里捧着一本账册，眉头紧锁，眼袋浮肿，显然在为生计发愁。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端着茶杯站在门口的林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耐烦。

"晚儿？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走了吗？"他的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林晚走进书房，将茶杯轻轻放在林崇山手边的书桌上。

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响。

"父亲，"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刻意的、孩童般的眷恋和怯懦，"我...我忘了跟您好好告别。在沈公馆这些日子，很想家...也很想父亲。"

她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冰冷恨意，"明天就要回去了，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请父亲...务必保重身体。"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配合着她低垂的头和微微颤抖的肩线，竟让林崇山那冰冷坚硬的心肠也难得地触动了一下。

他放下账册，看着眼前这个异常懂事的女儿，尤其是想到她背后那位深不可测的沈二爷，语气不由得放缓了些："嗯，你有心了。在二爷身边要懂事，好好学，别给家里丢脸。"

"是，女儿记住了。"林晚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目光落在林崇山干裂的嘴唇和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深褐色茶水上。

"父亲看书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这是我特意给您倒的。"她将那杯茶水往林崇山手边又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