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晚自述（4）

预期的剧痛并未降临到我身上。

那只抓向我后颈的大手，在半空中猛地僵住，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地垂落下去。

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种沉重物体倒地的闷响。

接着，是喉咙深处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抽动，充满了液体堵塞的咕噜声。

这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急促，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火药味，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柴房里原本的霉味和灰尘气息。

这味道是如此熟悉，瞬间将我拽回1942年那个雨夜，父母温热的血漫过脚踝的粘稠冰冷；拽回防空洞前，老妇人断腿处涌出的血泊散发出的浓重铁锈味。

死亡的气息，无论跨越多少年，多少空间，其本质都毫无二致。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雕，维持着那个扭曲的、手指扣向扳机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脸上和脖颈上粘稠温热的液体正顺着皮肤缓缓往下流淌。是血。大量的血。

柴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外面惨淡的天光骤然涌入，刺得我早己适应黑暗的双眼一阵剧痛，泪水瞬间涌出。

“老三？！怎么回事？！”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尖利，“操！老三！！”

门口的光线照进仓库里面，勾勒出一个同样幼小的身影轮廓，他僵在旁边，黄色头上的毛发炸开，目瞪口呆地看着仓库内的景象。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被血糊住的脖子，视线顺着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向上移动。

那个被我撞了腰、被我“指”着扣下扳机的男人，就仰面倒在我脚边不到两步的地方。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惊骇、茫然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喊出什么，却只涌出了更多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

他的右手，还下意识地捂在腰间——就在他捂着的部位下方，棉袄被炸开了一个焦黑的不规则破洞，边缘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破洞周围，被大量涌出的、深色的液体浸透、染红，并且那红色还在他身下不断晕开，像一朵在地狱深处绽放的、巨大而邪恶的花。

那把枪，那把决定了一切的手枪，此刻就掉落在他的手边不远处。

黑洞洞的枪口，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硝烟，幽幽地指向柴房布满蛛网的屋顶。

门口那个男人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和暴怒而扭曲变形，如同恶鬼。

“小畜生！我宰了你！！”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双眼赤红，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那寒光在门口透入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朝我猛扑过来！

他的动作在我被血糊住、又被强光刺激的视野里，带着一种拖沓的、模糊的残影。但我“看”到了那抹致命的寒光！

前世无数次的奔逃、无数次在废墟间躲避流弹的本能，在生死一线间再次接管了这具小小的身体！

几乎在看到他拔刀的同时，我像一只受惊的野兔，猛地向旁边一滚！

动作笨拙而狼狈，身体重重撞在堆放的硬柴垛上，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

但正是这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他含怒刺来的第一刀！

冰冷的刀锋擦着我的胳膊划过，带起一道尖锐的刺痛，布料瞬间被割开。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还敢躲？！”他更怒，匕首再次扬起，刀尖首指我的胸口！那张扭曲的脸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如修罗。

完了！躲不开了！力量悬殊太大了！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瞬间——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但这一次，声音来自仓库门口！

门口那男人扑向我的动作猛地一滞！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错愕。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崭新的深色棉袄上，心脏位置，一个焦黑的小洞赫然出现，洞口边缘迅速被洇开的深红色液体浸透、扩大。

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

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首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满是灰尘和血污的地面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仓库门口的光线再次被一个身影挡住。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墨纹中山装，与这肮脏血腥的柴房格格不入。

他手里握着一把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驳壳枪，枪口稳稳地指向倒地的绑匪。

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一片狼藉的仓库内部——两具还在淌血的尸体，以及蜷缩在地面上、浑身浴血、瑟瑟发抖的我。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还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也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和巨大的反差所震撼。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两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绑匪，一死一重伤（门口这个显然己经死了），这场景本身就充满了诡异和惊悚。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狭小空间里响起：

“林晚？”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我的脑海。林晚晚！这具身体的名字！这个被继母买凶欲除之而后快的女孩！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灰尘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在惊魂未定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那不是八岁孩子该有的恐惧和茫然，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警惕、劫后余生的凶戾，以及一种穿越了死亡深渊后淬炼出的、冰冷的审视。

我死死地盯着门口这个陌生的男人，像一只从血泊里挣扎出来的幼兽，浑身紧绷，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咆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