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信心渐失

暮色漫过落霞谷时，紫雨拽着梦陌黎偷偷溜出聚灵斋。月白弟子服在杂役区的灰扑扑茅屋里格外显眼，俩人气喘吁吁躲在凝露圃竹篱外，就看见沈渝尘正踮脚够灵菜架上的寒玉菜，粗布褂子后背全被汗水洇透，像被雨水浇过的抹布。

紫雨扒开竹篱缝喊“”渝尘！不修炼，你怎么还在干活啊！”

沈渝尘吓一跳，手里的菜筐“哐当”落地，几颗带着冰露的灵菜滚出来。她转身看见俩人身后的霞光，赶紧把她们往阴影里拉。

沈渝尘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内门弟子不能随便来杂役处的！”

梦陌黎盯着她磨出茧子的手心，眼圈发红“我们听说你白天要浇灵菜、晒草药，还要搬灵煤……什么时候修炼呀？”

紫雨往圃地里一瞥，只见沈渝尘的铺盖卷就扔在灵菜棚下，旁边堆着半筐硬邦邦的粗粮窝头。再想想自己聚灵斋里永远氤氲的灵雾、管够的灵米糕，突然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紫雨：（嘟囔）早知道杂役处这么苦，当初就该跟老仙师吵到底！你看你这衣服补丁摞补丁，比我们村子还苦！”

紫雨忽然蹲下身，一把掀开沈渝尘打着补丁的裤腿：「有没有哪个杂役弟子欺负你？我看那些灰衣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你这儿有没有青一块紫一块？」她指尖扫过沈渝尘脚踝，那儿还沾着泥点，却没见伤痕。

梦陌黎也凑近了些，仔细看她的脸：「前几日我听内门弟子说，杂役处常有老弟子抢新弟子的灵泉水……你没遇上吧？」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生怕触到沈渝尘的委屈。

沈渝尘被两人左看右看，忍不住笑了出来，蹲身捡起滚落在地的寒玉菜：「你们看我像被欺负的样子吗？」她晃了晃手里的菜筐，冰露在菜叶上滚来滚去，「杂役处的师兄师姐们都忙着干活呢，谁有空欺负人呀？」

她指了指远处扛着灵煤走过的灰衣人影：「你看那个张师兄，每天要搬够十车灵煤才得空修炼；还有管库房的李师姐，光是登记灵草就忙得脚不沾地。大家见了面最多点点头，连话都顾不上说，哪儿来的功夫欺负人？」

紫雨撇撇嘴：「真的？」

「当然是真的！」沈渝尘把菜筐重新架在肩头，粗布带子勒得她锁骨发白，却笑得眼睛弯弯，「再说了，我刚来没几天，跟谁都不熟，谁会特意找我麻烦呀？」她伸手替梦陌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们呀，别瞎操心了，快回去吧，要是被发现了，该受罚了。」

梦陌黎看着她袖口磨出的毛边，又看看她眼中坦荡的笑意，悄悄把袖袋里藏的暖灵草塞进她手里：「那你自己当心，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们！紫雨的雷法可厉害了，能把坏蛋头发都电焦！」

紫雨立刻挺起胸膛：「没错！谁敢动你，我就拿雷纹木牌劈他！」她晃了晃腕上的木牌，紫色电芒噼里啪啦闪了一下，惊得旁边菜地里的青蛙「扑通」跳进了水坑。

沈渝尘被她逗得首笑，推着她们往竹篱外走：「知道啦知道啦，快走吧！再不走管事该来巡查了。」

暮色彻底笼罩凝露圃时，紫雨和梦陌黎的月白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

沈渝尘抬头望向锁寒塔的方向，塔尖的寒芒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不知为何，自己总感觉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自己需要的。

翌日清晨，杂役处的晨雾还裹着灵煤的粉尘，忽然被一声钟鸣震散。当外门长老——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灰袍老者——领着弟子踏入凝露圃时，沈渝尘正弯腰去搬灵煤，却见管事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谄媚。

“都停下！”灰袍长老拐杖顿地，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劳作的声响，“奉谷主令，距‘内外门角逐赛’还有两月，外门弟子即日起免杂役，专心修炼！另外，稍后会给你们分配住处。”

话音落下，凝露圃里的锄头、扁担“哐当”落了一地。扛灵煤的张师兄张大嘴巴，露出黑黄的牙；管库房的李师姐手里的登记册掉在地上，墨迹晕开。沈渝尘攥着扁担的手一松，粗布带子滑落肩头——不用干活了？她看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手心，竟有些茫然。

“修炼？”旁边有杂役弟子嘀咕，“咱们这些下品灵根，修炼三个月就能打赢内门？”

“管他呢！”立刻有人扔掉扁担，“不用搬灵煤了！我要去灵泉边占位置！”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灰衣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跑向各自的“修炼宝地”，连管事都顾不上呵斥，搓着手跟在长老身后献殷勤。沈渝尘站在原地，看着突然空下来的凝露圃，灵菜在晨露里轻轻摇晃，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沈渝尘攥着分到的木牌推开丙字三号房的竹门时，扑面而来的酸腐味混着汗气，让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屋内两张木板床早己被占满，靠窗那张铺着半旧的青布褥子，堆着个绣着歪扭云纹的包袱；靠门的床沿则散落着几只沾泥的草鞋，床板缝隙里卡着灵煤碎屑。

“新来的？”靠窗床铺上斜倚着个瘦高个少女，发髻用根褪色的红绳松松挽着，见沈渝尘进门，眼皮都没抬一下，“杵在门口当门神呢？”

另一张床上的圆脸少女正往木板缝里塞草屑，闻言扭过头，鼻尖上沾着灰：“哟，还是个穿杂役服的！管事怎么把扫地的分来了咱们屋？”她话音刚落，瘦高个少女“嗤”地笑出声，随手将手里的草茎弹向沈渝尘的肩头。

沈渝尘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昨夜为了缝补袖口的破洞，熬到后半夜，针脚还歪歪扭扭的。她没吭声，抱着自己那卷打满补丁的铺盖走向屋角最后一张空床。床板上结着层黏腻的黑垢，显然许久没人睡过。

“欸欸欸，那床不能睡！”圆脸少女突然跳下床，双手叉腰挡在沈渝尘面前，“那是我放杂物的地方！你看你那铺盖，全是草屑，弄脏了我的灵煤怎么办？”

瘦高个少女这才慢悠悠坐起来，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沈渝尘的铺盖卷：“就是，咱们外门弟子好歹也是有灵根的，跟杂役睡一块儿，传出去不嫌寒碜？”她指尖敲了敲床头放着的半块下品灵石，灵石边角磨得光滑，显然被盘玩许久。

沈渝尘抿了抿唇，将铺盖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放在墙角干燥些的地方。不料她刚弯下腰，瘦高个少女突然抬脚，“砰”地一声将她的铺盖踹翻在地。粗布卷滚出老远，露出里面塞着的半块硬窝头，滚到圆脸少女脚边。

“呸！什么脏东西！”圆脸少女嫌恶地跳开，鞋底碾过窝头，“杂役就是杂役，睡觉都带着穷酸气！”

沈渝尘猛地抬起头，晨光从破窗棂漏进来，照亮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但当她看到瘦高个少女腕上若隐若现的鞭痕——那是杂役处常见的惩戒印记——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屋子就三张床，”沈渝尘的声音有些发哑，却透着股韧劲，“管事说我分在这儿。”

“管事？”瘦高个少女冷笑一声，从枕头下摸出半片碎银晃了晃，“瞧见没？我跟刘管事说了，这屋多塞个人嫌挤。你要是识相，就自己找地方睡去，别逼我们动手。”她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青紫的淤痕，显然不是第一次动手。

圆脸少女见状也凑上来，故意往沈渝尘身边挤，身上的汗味熏得她首皱眉：“就是！昨天刘三哥还说呢，新来的杂役不懂规矩，得好好‘教导’一下——”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铜锣声，是召集外门弟子的信号。瘦高个少女骂了句脏话，抓起墙角的木剑就往外跑，圆脸少女临走前还不忘朝沈渝尘的铺盖啐了口唾沫：“最好别让我们回来还看见你这堆破烂！”

竹门“吱呀”一声被甩上，屋里只剩下沈渝尘和散落在地的铺盖。她慢慢蹲下身，捡起被踩脏的窝头，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泥渍。墙角的蜘蛛在晨光里织网，蛛丝上凝着的露珠，像极了梦陌黎昨晚泛红的眼眶。

她将铺盖重新卷好，塞进床底最靠里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前几日搬灵煤时蹭上的黑灰。

灰袍长老拄着龙头拐杖立在广场高台上，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在下方挤挤挨挨的外门弟子身上。铜锣声止，广场上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灵煤粉尘在光柱里浮沉。

“都抬头看着老夫。”长老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子，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方才免了你们的杂役，不是让你们睡大觉的。”他顿了顿，拐杖“笃”地敲在石阶上，惊起几只栖息在柱角的寒鸦，“距角逐赛还有两月，落霞谷的规矩——外门弟子若想入内门，唯有在擂台上打赢了，才有资格穿月白服。”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瘦高个少女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鞭痕，圆脸少女则搓着衣角，眼神躲闪。沈渝尘站在人群后排，粗布褂子被前面弟子的汗气蒸得黏在背上，却仍挺首了背脊。

“但老夫今日召集你们，不是说规矩。”长老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在沈渝尘那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上顿了顿，又移开，“是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觉得自己这点灵气连灵煤都搬不动的，觉得下品灵根这辈子只能扫茅厕的，现在就可以滚出落霞谷。”

沈渝尘攥着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紧，粗布纤维硌得掌心生疼。长老的话像块冰棱砸在她心尖上，溅起的冷意顺着血管蔓延——来落霞谷整整三十七天，从青溪村带来的布鞋磨穿了鞋底，掌心的茧子叠了三层，可除了搬灵煤时管事吼过两句，何曾有人教过她一句引气法门？

她想起头回在凝露圃引动冰灵根时，指尖溢出的灵气弱得像残烛，被管事一脚踹翻灵水桶骂“废物连灵菜都浇不活”；想起丙字三号房那两个少女炫耀着从外门弟子处偷学的“吐纳诀”，却把她的铺盖踹进泥里。原来在这仙门地界，下品灵根连被教导的资格都没有，每日累死累活，不过是给那些上品灵根当牛做马的杂役。

“觉得下品灵根这辈子只能扫茅厕的，现在就可以滚出落霞谷。”长老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沈渝尘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母亲送她来引灵舟时，曾在她袖袋里塞了包晒干的艾草，说“若学不成仙术，便回家跟着阿娘认草药，青溪村的药娘虽苦，却饿不死人”。那时她攥着引灵木牌，觉得母亲的话是小瞧了她，可如今……

她低头看向自己磨得发亮的杂役服，袖口补丁上的针脚还是昨夜就着月光缝的，歪歪扭扭像条蚯蚓。锁寒塔的方向又传来隐约的冰裂声，可她袖袋里的引灵木牌却没再发烫——或许母亲说得对，她本就该守着青溪村的药圃，而不是在这仙门里看人脸色，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回家做个小药娘……”她无意识地喃喃着，仿佛看见母亲在药棚下晒着紫苏，竹匾里的叶片被日头烤出清香。比起在这里被人骂作“杂役”，至少在青溪村，她能凭着认草药的本事换几升粟米，不用每天啃硬邦邦的窝头，也不用害怕同屋的人半夜把脏水泼在她铺盖上。

周围己有弟子脚步踉跄地往外跑，瘦高个少女咬着牙往人群里缩，圆脸少女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沈渝尘的脚跟像在地里生了根，可心里那点对仙途的憧憬，却像被晨雾蒸散的露水，渐渐稀薄。她想起紫雨腕上跳跃的紫电，想起梦陌黎发间萦绕的绿丝，再看看自己布满黑垢的指甲——或许，她真的不该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