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士多里的烟火与无奈

广州的盛夏像个巨大的蒸笼，蝉鸣在老榕树上扯着嗓子嘶喊。康伯戴着草帽，望着巷子口空荡荡的拆迁工地首叹气。原本热热闹闹的三家士多全没了踪影，街坊们买包烟、打瓶酱油都得顶着日头跑到上下九路。

“不如我哋开间家庭士多！”康伯一拍大腿，把竹椅挪到康祈光面前，“你反正被人炒鱿鱼在家，睇店唔耽误事。门口摆个冰柜，再支张台卖杂货，肯定旺！”康祈光推了推眼镜，有些犹豫：“老豆，屋企变商铺，唔系咁简单嘅事......”但康伯己经掏出老花镜，开始盘算进货单：“怕咩！当年我喺茶楼管账，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三天后，康家老宅门口挂起“康记便民士多”的木牌。冰柜里塞满五羊甜筒、菠萝啤，货架上摆着酱油、蚊香，连康婶腌的酸木瓜都被征用成了“特色商品”。开业当天，街坊陈伯拄着拐杖晃过来：“终于有士多啦！赊包烟先，听日畀钱！”康祈光刚想说规矩，康伯己经笑着递烟：“讲咩钱！大家老街坊！”

麻烦从第一天就开始了。康天庥放学回来，书包一扔就往冰柜跑：“大伯，我要食糯米糍！”还没等康祈光反应，康伯己经摆摆手：“食啦食啦！自己孙仔讲咩钱！”渐渐地，整条巷子的小孩都知道康家士多“免费开放”，放学后成群结队涌进来，撕开辣条包装袋的声音此起彼伏。

更离谱的是路人把客厅当免费茶馆。不知谁传出去康家有大彩电，每天傍晚，门口台阶上就坐满了人。卖肠粉的阿叔翘着二郎腿看《外来媳妇本地郎》，送煤气的师傅边嗑瓜子边追足球赛，连楼上的租客都端着饭碗来蹭电视。康祈光看着满地的瓜子壳，苦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再咁落去，电费都赚唔返嚟。”

最头疼的还是赊账问题。对门李婶买米赊账，说“发工资就还”；巷尾修车的阿辉拿啤酒记账，说“等生意好咗结”。康祈光记了满满一本赊账簿，三个月过去，真正还钱的没几个。康祈宗来探望时，看着账本首摇头：“大佬，你咁做生意，蚀到裤穿啊！”康祈光叹气道：“大家都系老街坊，我唔好意思追数......”

矛盾在台风天爆发。那天狂风暴雨，康家客厅漏雨，康祈光忙着搬东西，却发现货架上的饼干被雨水泡得发胀。更让他崩溃的是，几个小孩趁着混乱顺走了零食。等雨停后清点，足足少了两百多块的货。

“开咩士多！成日搞到屋企乱糟糟！”康婶边擦地边抱怨，“天庥食零食都唔好好刷牙，牙痛又要去睇医生！”康祈耀推了推眼镜：“大佬，我计过数，扣除成本同赊账，三个月净亏一千二。”康祈祖举着手机补刀：“街坊群都在讲，话康家士多系慈善机构！”

康祈光坐在堆满货物的客厅里，望着墙上的记账本发呆。那些密密麻麻的赊账记录，有熟悉的名字，有歪斜的签名，每一笔都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想起开业那天康伯兴奋的模样，想起街坊们笑着打招呼的场景，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关咗吧。”康祈光声音沙哑，“我唔适合做生意。”康伯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老人颤巍巍地摘下“康记便民士多”的木牌，雨水冲刷过的字迹有些模糊，像极了这场无疾而终的尝试。

清货那天，街坊们纷纷来帮忙。陈伯硬塞来五十块：“阿光，之前赊嘅烟钱，唔好意思啊！”李婶抱着孩子，红着脸说：“对唔住，我迟咗畀钱......”康祈光强笑着摆摆手，把剩下的零食分给巷子里的小孩。

夕阳西下，康家老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康祈光擦着空荡荡的货架，康天庥凑过来：“大伯，以后唔开士多啦？”“唔开咯。”康祈光摸着稚子的头，“但如果街坊有需要，我随时帮手。”

晚风拂过天井的葡萄架，吹散了满地的宣传单。这场短暂的士多生意，像极了老广州街头的一场烟火，虽然绚烂过后只剩灰烬，却也让康家人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情谊，远比生意上的盈亏更珍贵；而有些善意，或许就藏在街坊们那句“得咸饮茶”的寒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