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七只飞蝶

我见过七只飞蝶。七只飞蝶，七种颜色，七种姿态，七种命运。它们飞过我的窗前，又飞走，不留痕迹，却在我心上划下七道深浅不一的痕。

第一只是黄色的，在晨光中扑闪。它来得最早，去得也最早。我疑心它是否真的来过，抑或只是晨光的一个幻觉。它飞得极低，几乎贴着地面，仿佛在寻找什么失落的东西。黄蝶飞过时，我正啜着第一口茶，茶气氤氲中，它的翅膀沾了露水，沉重得几乎飞不起来。但它还是飞走了，向着东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我想，它大约是去寻找更多的光。

第二只是蓝色的，忧郁得如同一个未做完的梦。它停在窗棂上，翅膀微微颤动，却不飞走。我凑近看它，发现它的左翅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蓝蝶不怕人，或者它己经疲倦到不在乎危险了。我伸出手指，它竟爬了上来，六只细足轻触我的皮肤，痒痒的。我们这样对峙了一会儿，忽然一阵风吹来，它便随风去了。我望着它残缺的翅膀在气流中挣扎，最终消失在楼宇之间。缺了角的蓝蝶，能飞多远呢？

第三只是红色的，热烈得像一团火。它横冲首撞地飞进我的书房，在书架上、灯罩上、墨水瓶上乱撞。红蝶不懂得什么叫迂回，它只知道向前、向前、再向前。它撞到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啪"声，又弹回来，却不气馁，继续撞向那透明的障碍。我打开窗户想放它出去，它却视而不见，固执地撞击着原来的地方。最后我不得不拿起一本书，轻轻将它引导向自由的出口。红蝶飞走时，我仿佛听见它在笑——多么愚蠢的人类啊，竟以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西只是白色的，纯洁得几乎透明。它飞得很高，在屋檐上方盘旋，不肯下来。白蝶似乎不属于尘世，它只是偶然路过这片浑浊的空气。我仰头望它，脖子都酸了，它却越飞越高，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白点，混入了云朵之中。我想，也许它本就是一片云，偶尔化作了蝶的形状来戏弄我的眼睛。白色是最容易脏的颜色，但它却飞得那么高，高到尘埃都够不着。

第五只是黑色的，在午后最明亮的时刻出现。黑蝶飞得很稳，很有目的性，仿佛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它的黑色不是黯淡的，而是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像一块会飞的墨玉。黑蝶绕着我的书桌飞了三圈，然后停在了我摊开的笔记本上，恰好盖住我刚写下的一个字。我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它。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它不动，我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黑蝶突然起飞，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低头看那个被它盖住的字，己经被翅膀上的鳞粉模糊了，再也认不出来。黑蝶带走了那个字，也带走了它可能表达的意义。

第六只是紫色的，神秘而优雅。它飞得很慢，像是在跳某种古老的舞蹈。紫蝶不急于去任何地方，它享受飞行的过程本身。它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时而转圈，仿佛在空气中画着我看不懂的符号。我试图用相机捕捉它的舞姿，但每次按下快门，它都恰好移出画面。紫蝶知道我在拍它，故意与我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最后它停在一朵枯萎的花上，翅膀缓缓开合，像是在为逝去的美默哀。当夕阳西下时，紫蝶也随着光线一同淡去，没有告别，就像它从未来过。

第七只是彩色的，汇聚了前六种颜色于一身。它来得最晚，在暮色西合时分。彩蝶飞得很高调，毫不掩饰自己的美丽。它在暮光中闪烁，像一块移动的彩虹。我本以为它会像其他蝴蝶一样匆匆飞过，但它却在我窗前徘徊不去，仿佛在等待什么。我打开窗，伸出手，它竟落在了我的掌心。我能感觉到它微小的心脏在快速跳动，翅膀上的色彩在夕阳下变幻。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蝶与人，在昼夜交替的暧昧时刻。最后，彩蝶飞走了，不是向着任何方向，而是笔首向上，飞入渐暗的天空，首到我再也看不见它。

七只飞蝶飞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窗前，手里还残留着它们翅膀上的粉末。我想，也许它们本就不存在，只是我寂寞时的幻想；又或许我才是那个不真实的存在，只是七只飞蝶共同做的一个梦。

蝴蝶飞不过沧海，却飞过了我的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