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金环 密账

参将衙门的刑房里，龙三的断腕处缠着渗血的麻布。

这个昔日叱咤运河的漕帮总舵主，此刻像条脱水的老鱼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林静川把玩着那串从龙三断手上取下的金环，七个金环在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甲午、乙未、丙申..."林静川念着金环内侧的年份刻字，"从漕银案发那年至今，正好十五年。"他突然用力拧开刻着"甲午"的金环，中空的环身里竟掉出张泛黄的纸片！

龙三独眼暴睁，挣扎得铁链哗啦作响："还给我！"

纸片上密密麻麻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送某处银若干。最触目惊心的是末尾几行："穆主事分银三千两，余二万七千两藏于..."字迹到此中断，纸角残留着暗褐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是你兄长的笔迹。"林静川将纸片贴近龙三的脸，"当年你杀他时，这张纸就藏在金环里吧？"

龙三突然安静下来，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林大人，你以为拿到这个就能扳倒穆彰阿？"他啐出口血痰，"知道为什么皇上留我性命吗？因为这条运河上，有些事离了漕帮..."

"闭嘴！"陈小七从阴影里冲出，御赐宝剑抵住龙三咽喉，"你杀我父母时，可想过今天？"少年双眼赤红，剑尖却在微微颤抖。

林静川按住陈小七的肩膀："他在激你。"转向龙三，"你说得对，皇上确实要留你性命。"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但没说要留你舌头。"

龙三的独眼终于露出惧色。这时赵德安慌张进来："大人！京城六百里加急！"

火漆封印的公文上，赫然盖着军机处的印信。林静川展开一看，脸色骤变——穆彰阿竟以"漕运紧要"为由，奏请将龙三押解进京！

"好快的消息。"林静川冷笑。从擒获龙三到现在不过十二个时辰，穆彰阿的奏折却己经批红下发，这意味着...

"大人！"马彪急匆匆闯进来，"抓到一个往京城送信的探子！"他递上封被汗水浸湿的密信，火漆上盖着漕帮的夜枭印记。

林静川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八个字："事泄速决，断尾求生。"字迹苍劲有力，与穆彰阿奏折上的批红如出一辙。

"备轿。"林静川突然起身，"我要夜审龙三。陈小七，你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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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更鼓敲过三更，乾清宫东暖阁仍亮着灯。

道光帝独坐案前，三份奏折并排摊开——林静川的密折详述漕帮与盐政勾结的内情；林则徐的奏报记录广州鸦片走私的最新证据；穆彰阿的急奏则坚称漕运畅通无虞。

"好一个'畅通无虞'！"皇帝突然挥袖扫落案头笔洗。上好的青玉笔洗摔得粉碎，碎片中却露出张发黄的纸片。皇帝皱眉拾起，竟是张陈年奏折草稿！

"臣奕詝谨奏：查甲午年漕银失窃案疑点有三..."字迹稚嫩却工整，是当年还是皇子的道光帝所写。皇帝的手指微微发抖，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他十九岁，初次察觉漕运黑幕...

"皇上..."曹进喜跪在帘外，"穆大人递牌子求见。"

皇帝眼神一凝，将纸片收入袖中："传。"

穆彰阿疾步进殿，官帽下的额头布满细汗："皇上，龙三乃漕帮元凶，臣请亲自审..."

"爱卿不是刚奏称漕运畅通吗？"皇帝打断他，"怎么突然又要审案了？"声音不疾不徐，却让穆彰阿膝盖发软。

"臣...臣是为防漕帮生变..."

皇帝突然拿起林则徐的奏折："广州查获鸦片两千箱，爱卿觉得该如何处置？"

穆彰阿一愣，随即道："依《大清律》，当众销毁以儆效尤。"

"是吗？"皇帝轻笑，"可这上面说，有些鸦片箱上打着漕帮的印记。"他慢慢起身，磨损的龙靴踩过地上的玉碎片，"爱卿觉得，漕帮为何要运鸦片？"

穆彰阿的朝服后背瞬间湿透。他太清楚皇帝的习惯了——越是平静的问话，背后越是雷霆震怒。

"传旨。"皇帝背对着他，"林则徐所查鸦片，就地销毁。至于龙三..."他转身时，袖中的黄纸片露出一角，"朕要活的。"

穆彰阿叩首退出时，皇帝己经回到案前，对着那张发黄的奏折草稿出神。上面第三条疑点写着："龙大若盗银，为何其幼子亦被追杀？"

"曹进喜。"皇帝突然道，"去库房取朕年轻时那套便服。"他望向东南方渐亮的天色，"朕要...微服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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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码头的晨雾中，钦差官船正准备启航。

林静川站在甲板上，望着岸上被铁链锁住的龙三。这个昔日的漕帮霸主如今像条死狗被拖上囚车，断腕处的血迹吸引了大群苍蝇。

"大人真要把这杂碎送京？"陈小七咬着牙问。少年肩头的伤己结痂，但眼中的痛苦丝毫未减。

林静川从袖中取出那页血账："有这个，加上龙三口供，足够定穆彰阿之罪。"他转向陈小七，"你确定不随我进京？"

陈小七摇头，指了指岸上跪着的杜阿福夫妇："我答应护送他们回老家。"他忽然跪下，"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说。"

"若龙三伏法...能否让我父母灵位入土？"少年声音哽咽，"十五年了，他们连个坟都没有..."

林静川扶起他，将御赐宝剑递过去："这剑送你。待事了，可来京中寻我。"

岸上突然传来喧哗。一队绿营兵押着个师爷模样的人跑来："大人！这厮在码头鬼鬼祟祟，身上搜出砒霜！"

林静川冷笑："看来有人不想让龙三活着到京城啊。"他俯身对囚车里的龙三轻声道，"你现在明白什么叫'断尾求生'了？"

龙三的独眼死死盯着那个师爷——正是穆彰阿的心腹周师爷！他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哈哈哈...好个穆中堂！"转向林静川，"大人若应允一事，龙三愿全盘招供！"

"讲。"

"保我漕帮八千弟兄活路。"龙三的声音突然苍老，"运河可以没有龙三，但不能没有漕帮..."

林静川望向北方，眼前浮现出皇帝密旨上的朱批。他轻轻点头："本官答应你。"

囚车缓缓驶离码头时，杜阿福领着数百盐工跪在岸边。这个饱经磨难的汉子举起伤痕累累的手臂："青天大老爷！"呼声在运河上回荡，惊起成群白鹭。

陈小七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官船。御赐宝剑在朝阳下泛着青光，剑柄上"忠贞不二"西个小字清晰可见。少年忽然觉得胸口那道疤不再疼痛，反而像某种烙印，标记着他真正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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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十三行的夷馆里，威尔逊正往皮箱装银锭。

"三百两，点清楚了。"他推给对面的清军副将，"何大人，明晚那三艘'药材船'..."

何副将掂了掂银子，突然冷笑："洋鬼子，现在风头这么紧，三百两就想打发？"

"那您开个价。"

"再加两百两，外加..."何副将凑近，酒气喷在威尔逊脸上，"下次出货，分我两成。"

威尔逊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却很快堆起笑容："成交。"他取出张通行证，"请大人盖章。"

何副将刚取出印信，楼下突然传来喧哗。一个清兵慌张跑来："大人！林则徐的巡捕往这边来了！"

"什么？"何副将酒醒了大半，印信掉在桌上。威尔逊眼疾手快抓过通行证，却见楼梯口己站满差役。

"何大人好雅兴。"为首的捕头冷笑，"林大人请您去衙门喝茶。"目光扫过桌上的银两，"哟，还带着'土仪'？"

何副将面如土色，威尔逊却悄悄退向窗边。就在差役们注意力集中在银两上时，他突然撞开窗户跳了下去！

"拦住他！"捕头大喊。但为时己晚，威尔逊己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只有那张未盖章的通行证飘落在地，上面"东印度公司"的烫金徽记闪闪发亮。

不远处的越华书院内，林则徐正在灯下批阅公文。师爷匆匆进来，递上刚截获的密信："大人，扬州来的消息。"

信是林静川所写，详细记录了漕帮走私鸦片的证据。林则徐读罢，拍案而起："果然如此！"他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从扬州沿运河划到广州，"备轿，本官要连夜拜会水师提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