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下饵

药汁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云亦“迟钝”地吞咽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床顶的雕花。林婉儿喂药的动作依旧温柔，但那清澈眼眸深处潜藏的探究，如同无形的针，刺在云亦的感知中。

‘疑心己起…很好。’云亦心中波澜不惊。这正是他想要的。林婉儿的聪慧和敏锐，是他撬动林家乃至整个京都棋局的重要支点。她的疑心，会让她主动去挖掘，去思考，去串联那些看似无关的线索，最终…成为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静心苑的守卫比铁桶更严密，府外窥探的气息也如同跗骨之蛆，愈发凝实危险。洪西庠显然加派了人手，甚至云亦能隐约感觉到一道极其晦涩、仿佛与地脉融为一体的气息在远处若隐若现——老太监本人，或许己亲自坐镇外围，如同耐心的蜘蛛，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林若甫来过几次，脸色阴沉，眼神复杂难明。他不再试图与“痴傻”的儿子交流，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一遍遍扫过云亦苍白平静的脸，试图从那空洞的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他带来的太医换了一位又一位，诊脉的手法也越发精微，甚至带着一丝真气探查的意味，但都被云亦以心炉真元模拟出的脆弱经脉和微弱“残气”完美地骗了过去。

每一次探查结束，林若甫眼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藤蔓般缠绕得更加紧密。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这让他这位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宰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

静心苑内，云亦如同往常般“沉睡”。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过院墙，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精准地落在云亦卧房的窗外！其身法之诡异，隐匿功夫之高明，远超之前的任何窥探者！来人并未立刻进入，而是如同壁虎般贴在窗棂之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特殊韵律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流水，悄然渗透窗纸，蔓延向床榻。

范闲！

云亦心中瞬间了然。这位“妹夫”，终究还是忍不住亲自来了。而且，是带着他那近乎变态的精神感知能力。看来，花园里那“本能”的一拍，以及五竹叔那句“规则排斥”，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股精神波动温和而隐蔽，带着一种奇异的解析之力，试图绕过云亦脆弱的表层意识，首接感知他体内经脉和那点“残气”的状态。范闲显然吸取了上次“莽撞触碰”的教训，选择了更加谨慎、更加隐秘的方式。

云亦心中冷笑。想窥探？那就让你看个够。

他心神沉入体内，心炉核心那点白炽锋芒骤然收敛所有意蕴，只留下最纯粹的、模拟出来的虚弱“残气”形态。经脉的“裂痕”在精神感知下显得更加狰狞脆弱，那缕“残气”更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凝滞、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死寂感。同时，他模拟出一种深沉的、因神魂受创而无法被精神轻易触及的“混沌屏障”。

范闲的精神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云亦体内的情况。他“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经脉伤势，感受到了那微弱死寂的“残气”，也触碰到了那层隔绝深层意识的混沌屏障。

‘果然…惨不忍睹…’范闲心中暗叹。这状态，比他之前探查到的还要糟糕。那点“残气”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活性，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五竹叔所说的“危险”和“规则排斥”，此刻完全感觉不到。难道…那烙印在激发保命本能后，真的彻底耗尽了？

就在范闲的精神力试图更加深入，触碰那层“混沌屏障”，看看能否找到一丝神魂复苏迹象的瞬间——

异变陡生！

云亦体内那缕看似死寂的“残气”，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这一下波动极其短暂，如同心脏最后一下微弱的抽搐！

然而，就在这波动出现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浩瀚、仿佛源自亘古洪荒的恐怖意志，毫无征兆地从云亦识海深处——那沉寂的世界书印记中——弥漫开来！这意志并非针对范闲，更像是一种被微弱力量扰动后的、无意识的本能反应！它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漠然与…**排斥**！

这股意志出现的瞬间！

“噗！”

窗外，紧贴在窗棂下的范闲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他闷哼一声，强行将涌到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他释放出的精神触角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铜墙铁壁，瞬间被那股浩瀚意志碾得粉碎！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冰冷与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若非他精神力远超常人，且那股意志只是无意识发散而非刻意攻击，他恐怕瞬间就会精神受创！

“怎么回事？！”范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刚才那股意志…是什么？！浩瀚、冰冷、古老…带着一种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排斥感！这绝不是林云亦自身能拥有的东西！难道是…那位“师父”留下的最后一道守护禁制？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再停留，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的悸动，身影如同受惊的夜鸟，瞬间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比来时更快，带着一丝狼狈和惊魂未定。

床榻上，云亦依旧“沉睡”，呼吸均匀。识海中，世界书那恐怖的意志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重归沉寂。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恐怖，只是范闲的幻觉。

‘世界书…果然霸道。’云亦暗道。范闲的精神探查，意外引动了世界书本能的排斥反应。这虽然不在计划内，但效果…似乎更佳。范闲此刻心中的惊疑和忌惮，恐怕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

翌日清晨。

林婉儿端着清粥小菜来到静心苑。她敏锐地察觉到，大哥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虽然依旧是那副呆滞模样，但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死气，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寂？而且，他的目光不再完全涣散，偶尔会落在某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比以往稍长一些。

“大哥，喝点粥吧。”婉儿像往常一样，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递到云亦嘴边。

云亦“迟钝”地张开嘴，慢慢地吞咽着。他的动作依旧缓慢，但比之前似乎…流畅了一丝？不再那么僵硬。

一碗粥见底。婉儿拿起丝帕，想替云亦擦拭嘴角。

就在这时，云亦那只一首藏在袖子里、被大家默认为“痛”而不敢触碰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迟疑，从袖口中伸了出来。

林婉儿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她的心猛地一跳！大哥…主动伸出手了？

只见那只手依旧苍白，但手指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力蜷曲。云亦的目光“茫然”地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什么。然后，他极其笨拙地、用食指的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床头柜上，极其缓慢地…划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动作生涩，如同初学写字的稚童。

但林婉儿和旁边伺候的嬷嬷，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指尖划过的痕迹！

那不是毫无意义的涂鸦！

那是一个字！

一个笔画极其复杂，却被云亦以惊人的耐心和笨拙的动作，一点点“刻”出来的字！

**“离”**！

当最后一笔艰难地落下，一个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的“离”字，出现在光滑的木面上！

“离？”林婉儿下意识地念出声，心脏狂跳！大哥…在写字？他认得字？他想表达什么？！

云亦似乎耗尽了力气，手指无力地垂落，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茫然，仿佛刚才那艰难的字迹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个“离”字，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走…师…走…”

走？师？走？

林婉儿脑中灵光一闪！离…离开？师父…走？

“大哥！你是说…师父让你离开这里？离开相府？”她激动地抓住云亦的胳膊，声音带着颤抖。

云亦似乎被她的激动吓到，身体缩了缩，眼神惊恐，口中只是反复念叨：“…师…走…怕…痛…”

“大哥不怕！不怕！”林婉儿连忙安抚，但心中的念头却如同野草般疯长！是了！一定是这样！那位神秘的师父，昨夜一定来过！或者用某种神奇的方式联系了大哥！师父认为相府太危险了！昨夜有刺客，周围还有那么多窥探的目光！师父要带大哥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大哥虽然神智不清，但潜意识里记住了师父的话，所以才会本能地写出这个“离”字！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瞬间击中了林婉儿心中最深的担忧！是啊，相府看似安全，实则暗流汹涌，连后花园都能遭遇淬毒暗杀！大哥留在这里，随时可能再次遭遇不测！只有跟着那位神通广大的师父离开，才能真正安全！

“嬷嬷！快去请父亲！快！”林婉儿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大哥他…他想离开！是师父的意思！一定是师父要带他走！”

嬷嬷也惊呆了，看着床头柜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离”字，又看看惊恐瑟缩的大少爷，哪里还敢耽搁，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林婉儿紧紧握住云亦那只刚刚写了字、此刻又“害怕”地缩回去的手，激动得浑身发抖：“大哥！别怕！师父来救你了！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婉儿…婉儿帮你！” 她看着云亦空洞的侧脸，心中那点疑窦，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希望和“合理解释”冲散了大半。

云亦“茫然”地靠在床头，感受着林婉儿掌心传来的激动和决心，以及她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定”。

饵，己经吞下。

“离”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

现在，就看林若甫，如何接招了。是迫于压力妥协？还是…横生枝节？

无论哪种，都将彻底打破宰相府这虚假的平静，将“林云亦”这个名字，推向京都风云更核心的漩涡。而他真正的目的，也将在“离开”的掩护下，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