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通缉令

陆宅顶层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又悄无声息地在液压系统作用下沉沉合拢。阳光被厚重的防弹玻璃过滤，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只有一片稀薄而毫无温度的白，照得这间空旷冰冷的屋子愈发像个手术台。

管家垂手立在门边三米之外，头埋得极低，额角沁出的冷汗却清晰可见。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死寂里被放大成擂鼓。短短一小时前，整个顶层的混乱仿佛一场噩梦。碎裂的玻璃、地毯上无法清理的暗色污渍、先生被血染透又被仓促包扎的左手，还有他那双眼睛——管家从未见过陆沉舟那样的眼神。那双深潭般的眼里不再是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冷意，而是……一种濒临爆裂边缘的、被强行压制住的狂躁，像深海下积蓄了万载力量的熔岩，随时要将表面的冰层彻底冲破！

陆沉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影被稀薄的晨光勾勒出锐利的边缘。他左手缠着雪白的纱布，隐约透出底下蜿蜒的暗红。那血迹干涸了，凝固了，如同他此刻死死压制在躯壳里的风暴。

他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摊开的右手掌心。

指腹，一遍又一遍，缓慢地、无意识地着掌心中那片坚硬冰冷的异物。带着一种探究，一种试图掌控，却又无法完全解读其秘密的紧绷感。

染血的布巾早己被丢弃。那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银蓝色鳞片，在晨光下，彻底展露出它的妖异全貌。薄如蝉翼，边缘有着细微到极致的、仿佛大自然精密刀锋切割出的完美弧度，表面流转着非自然的流光。那流光仿佛有生命，随着光线的变化，内部深处折射出深海漩涡般幽暗的蓝和冷冽的银，交织变幻，瑰丽得令人心头发怵。

每一次指腹划过光滑微凉的表面，那触感都如同细小的电流，刺痛着残留混乱记忆的神经末梢。

破碎的银光……

模糊的女人影子……

冰冷的、带着奇异纹路的触感……

深入骨髓的、夹杂着毁灭与被毁灭的极端悸动……

被强行闯入大脑的指令烙印下的词汇：间谍！

“查到了吗？”陆沉舟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过青铜器，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冷的火。

一首垂手侍立在阴影里的特助迅速上前一步，声音同样紧绷：“老板，现场初步勘察结束。花房损毁严重，入侵路径确认是从外部……某种特制的钩索设备，发射点在对面的B座商务楼天台，痕迹非常专业，几乎没有残留。监控系统……在事发前后一个小时，核心数据被人远程植入了病毒循环片段……是……深渊赌场常用的一种技术干扰模式，很高级，痕迹被抹得几乎干干净净。”

“深渊……King……”陆沉舟咀嚼着这个代号，声音低得近乎自语。锐利的指腹骤然加重了力道，死死抵住掌心那片微凉的流光！银蓝色的鳞片在指压下坚不可摧，冰硬的质地像在嘲笑他的暴怒。那片鳞，这个代号……线索指向黑暗中的对手，却又像隔着一层粘稠的迷雾！

不是巧合。绝不是巧合！那个在他最脆弱时出现的“女人”，那个如同鬼魅般消失的存在，那个……夺走了他某些东西（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剧烈痛楚和毁灭的失控感）的间谍！与King脱不了干系！这女人是King的人？还是King本人？

一股被愚弄、被利用、被彻底踩在脚下的暴戾几乎要冲破颅骨！左手掌心的伤口猛地传来一阵尖锐刺痛，拉扯着他即将爆发的理智。

“她是谁？”陆沉舟猛地转过身，脸上笼罩着一层铁青的寒霜。他向前逼近一步，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巨大的压力让特助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半步。

“还没……没确定身份。我们正在根据您提供的碎片化记忆描述进行面部比对，范围太大……”

“范围？”陆沉舟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冷笑。他摊开右手，那片流光溢彩的鳞片在指间熠熠生辉。“找它！”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摧枯拉朽般的凶狠指令：

“动用一切资源！陆氏、地下渠道、国际网络！悬赏令最高级别！我要这个女人的所有信息！特征：银发！至少是发根特殊银色光泽！蓝发！或者漂染痕迹浓重的亮色！身高……在我肩颈这个位置！体态……哼！”他想起那混乱中禁锢住对方的强硬触感，一种异样的冰冷滑腻感再次涌上神经，眼中戾气更盛，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锁骨附近！必有鱼鳞状纹身！或者——持有此类鳞片者！”

“重点盘查深海系会所、特殊染色剂供应渠道！联系东南亚掮客！三个月内任何大规模银色发剂出入记录都给我挖出来！把她给我从地底下抠出来！活要见人……死，”他顿了顿，指腹再次碾过掌心那片冰冷坚硬的鳞，眼神阴鸷得如同淬了毒，“她如果真是King的人，死了，也要见尸！”

他甩手，将一样东西重重拍在冰冷的红木书桌上。没有支票，没有银行卡，那是代表陆氏无上权力与意志的一枚纯黑色的、铭刻着荆棘与航船的徽章！

“悬赏金额，”陆沉舟的声音斩金断玉，“五千万美金。提供有效线索者，一百万起！谁能抓住她或者确认她的尸体……五千万！现金！”

书房门悄然关闭，厚重的材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陆沉舟站在书桌旁，刚刚那场下达通缉令的爆发似乎耗尽了那股被强行点燃的愤怒火焰，只剩下一片焚烧后的冰冷焦土。他左手撑着桌面，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绷带又开始渗出暗红的血丝。阳光照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映不出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一种更危险、更难以解读的阴鸷笼罩着他。

窗外的城市己被无形的恐慌笼罩。刺耳的警笛声开始零星响起，又迅速远去，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消失在城市的洪流里。但暗流己经掀起。陆氏巨轮倾泻的怒火，伴随着五千万美金的恐怖悬赏，将如同瘟疫般在黑暗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银发、蓝发、锁骨纹身、奇异鳞片……这些关键词，将在无数贪婪、好奇、或别有用心者口中反复咀嚼，编织成一张无形却足以窒息的大网。

而在风暴旋转的中心点——这张宽大的书桌后侧，那本该属于“养子”坐的、此刻却空置的真皮座椅上……

海琉就歪歪扭扭地窝在里面。

她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新换的宽大T恤套在身上，湿发的水珠顺着领口下滑，滑过她锁骨下方那片被布料严实遮挡、却似乎正隐隐作痛的地方——那是鳞片被强行撕扯后残留的烙印。腿根深处，那片新长好的淡粉色肌肤，在柔软的裤子布料包裹下，依旧传来一阵阵清晰得过分、如同无数蚂蚁啃噬般的麻痒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体深处的酸胀。

她根本没看那扇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门，也没看桌对面那个散发着危险低气压的男人。甚至无视了他掌心血迹斑斑的绷带。

在她腿上，摊着一份薄薄的、还散发着油墨气味的……数学试卷。

打印机的余温尚未散尽。

试卷抬头赫然是陆氏的徽章LOGO，下方清晰地印着科目——高等数学（II）。班级高三（S）班，姓名海琉。考号栏是一片空白。

而最显眼的，是试卷正上方被红笔圈出的那个硕大无比的、孤零零的、仿佛带着无尽嘲讽的数字：

9。

试卷空白处，几行歪歪扭扭、如同垂死蚯蚓爬行般的解题过程，努力但徒劳地试图论证某个微积分概念，最终被一个大红叉残忍否定。

海琉嘴里正叼着一根柠檬味的棒棒糖，腮帮被糖撑得微微鼓起。那张还带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或惶惑不安，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

她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点嘴边融化的糖渣，毫不在意地抹在那鲜红刺目的分数“9”上。粘腻的糖渍瞬间把那个阿拉伯数字糊成一团模糊的红斑。然后，她用那只沾着糖渍的指尖，极其随意地在试卷最下方那片空白的批注栏，画了一个极其潦草、又极其扭曲的……

火柴人吐着舌头。

脸上似乎还带着某种诡谲的、类似鳞片般波光粼粼的简易纹路？线条太乱，看不真切。

做完了这一切，她把那根沾着糖和墨迹的手指在皱巴巴的T恤下摆蹭了蹭。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份承载着“废物养子”最新学力证明的“杰作”，最终落在桌面上。

那里，正静静躺着一份被陆沉舟刚刚拍过、震得稍微偏离了位置的——关于林氏近期在东南亚可疑资金流向的加密文件袋（来自King的线报）。封皮上几个不起眼的“特殊油墨处理”荧光标记，在她深海般的眼底一闪而逝。

柠檬糖在舌尖滚过一圈，留下尖锐的酸和虚假的甜。

悬赏令的阴影如同粘稠的油污，在城市地表匍匐扩散。

书房厚重的门隔绝了外界的风声鹤唳。

在这张象征着权力漩涡中心的红木书桌上，

一份边缘还卷着热气的伪造数学考卷，

被随意地叠压在另一份揭示着黑暗阴谋的机密文件上。

猩红的9分上，

凝固的糖渣如同干涸的血泪。

海琉叼着的柠檬糖棍，

在她苍白的嘴角划出一道僵硬的弧度。

那弧度，

不像笑，

更像一道无声的、

横亘在巨浪与深渊之间的、

冰冷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