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消失的银鳞

冰冷的日光，苍白而刺眼，像无情的审判探灯，终于吝啬地爬上了顶层花房满布裂纹的巨幅落地窗框。

碎玻璃铺了一地，边缘泛着致命的冷光。阳光穿过破洞，如同聚光灯柱，精准地钉在地板上一个俯卧的人形轮廓上。

陆沉舟是被那几乎要将头颅锯开的剧痛硬生生撕醒的。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更深邃的、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咸气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疯狂搏动的血管，如同千根烧红的钢针在内里穿梭搅动。视觉一片混沌的雪花噪点，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嗡嗡作响。

他艰难地、几乎要散架般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光线刺得他瞬间紧闭双目，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再次缓缓睁开时，目光所及一片狼藉。碎玻璃渣，歪倒的椅子，昂贵的地毯上泼洒着己经干涸发黑的液体，混合着斑驳的深色污渍，如同战场遗迹，无声诉说着昨夜难以想象的暴虐。

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像塞满了滚烫湿透的棉絮，沉重、混乱、灼痛。残存的感知神经末端，传递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酸麻疲惫感，仿佛全身骨骼被拆散又粗劣地重新拼装回去。更诡异的是……

陆沉舟眉头死死拧紧。身体深处残留着一种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本能反应。

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滑腻？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

快乐？不，不是纯粹的愉悦！那更像是濒死时被强行拽回的、令人惊悸的战栗！如同深海中遭遇巨兽撞击，在恐怖的碾压之后，却诡异地体验到了被波涛包裹、托举的失重瞬间！

这感受如此强烈，又如此模糊，与他此刻头痛的疯狂折磨格格不入！

“呃……”他试图撑起上半身，手肘却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一块被暗色污迹掩盖的玻璃碎片深深扎入了他左手掌心侧缘！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污迹。

疼痛带来了短暂的清醒。陆沉舟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受伤的手，一个更离奇、更不可理喻的念头强行撞入混乱的脑海！

一个画面！一个如同被撕碎的旧照片般支离破碎、却在剧痛中瞬间凝固的画面！

银光！

不是灯光的反射，不是玻璃的冷芒！是某种更具象的存在！一个……裹挟在银光中的……女人……的影子？

极其模糊！

如同隔着氤氲水汽看到的惊鸿一瞥！

纤细？曼妙？带着冰冷的诱惑和致命的危险？

间谍！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混乱的记忆中枢！林氏！周年庆典！间谍！偷取机密？！她做了什么？！

爆裂的怒意混杂着被愚弄的耻辱和对未知的本能狂躁，如同火山熔岩涌上。陆沉舟猛地试图攥紧受伤剧痛的左手！

掌心被玻璃扎破的伤口传来钻心刺痛，但更为清晰的触感瞬间压倒了一切疼痛！

冰冷！光滑！坚硬！边缘带着难以言喻的、精细的弧度！

一个坚硬冰凉的、边缘尖锐的……东西？！正被他那只受伤染血的手死死攥在拳头里！被紧攥的玻璃碎片深深嵌进肉里，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但那东西的质感却异常清晰，像一块深海的冰，不容忽视！

陆沉舟的心脏在那一刹那被攥紧！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于惊惧的僵硬，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那只因剧痛和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拳头。

血，在他掌心横流，将皮肤和那神秘之物都染得一片暗红黏腻。

然而，就在那片暗红的中心，那片属于他自己的、被玻璃划开的模糊血肉之上——

一片东西静静地躺着。

半片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弧度完美流畅，如同自然造物最精致的杰作。此刻，浸满了他的鲜血，却依旧散发出一种无法被血污彻底掩盖的……流光溢彩！

血水混着汗水，

在陆沉舟的掌心蜿蜒成诡谲的暗色蛛网。

而那张开的掌心正中，

半枚染血的鳞片，

如同碎裂的星辰，

静静地躺在血泊里。

红，

无法彻底侵染那层流光。

银蓝色的微光在浓稠的血污下倔强地流动着，

像被封存的深海熔岩，

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幽光。

陆沉舟的瞳孔里倒映着这片小小的异物，

混乱的头颅深处，

“银光女人”的模糊影像与这片冰冷妖异的鳞光，

无声地重合。

陆宅顶层客房，密闭的浴室。

滚烫的热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凶狠地刺在每一寸暴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灼热的、近乎于惩罚的刺痛。

雾气弥漫，镜子早己模糊一片。

海琉将自己整个浸在巨大的按摩浴缸里，水面几乎淹没到下巴。水是浑浊，她的皮肤早己被搓得发红，几乎要破皮，但那想要擦掉什么的疯狂动作，却一首没有停止。那沉重的压迫感……

水汽氤氲中，她猛地闭上眼，后槽牙几乎咬碎。

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收缩感。撕裂的伤口在热水浸泡下反而传来一阵近乎于麻痹的隐痛。仿佛皮肤下的每一寸组织都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重新编织、愈合！

她的手指，在水中艰难地探向那个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她低下头，水面晃动。

……看不清。

只依稀能看到，皮肤上，有一小片极其不规则、边缘浅淡、如同被某种尖锐物剐蹭掉一层油皮般的、淡粉色的不规则印记！

就是这里！陆沉舟在狂暴中指尖擦过的地方！那片银蓝色的鳞……

竟然被他硬生生撕扯下了几片！

海琉的手指再次轻轻覆盖上去，指腹小心翼翼地碰触边缘。仿佛那片区域下，新的结构在疯狂生长，新的表皮试图覆盖掉曾经暴露的非人真相！

她猛地移开手指，如同被烫到！胸腔剧烈起伏，热水呛入口鼻，带出激烈的咳嗽。身体深处那股源于血脉的修复之力似乎察觉到了“指令”的解除，那股异常的酥麻感迅速褪去，那片淡粉色的痕迹在水波扭曲中，似乎又淡化了一点，变得更加不易察觉。

新的皮层在热水下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覆盖着耻辱的印记。

那片新生的、透出脆弱粉红色的肌肤，

像覆盖在火山口上的一层薄霜。

海琉的手指在水中蜷缩，

指尖残留着那新生肌肤的触感——

光滑细腻得如同从未被伤害。

比初生婴儿的皮肤更完美无瑕。

但唯有她知道，

那层完美无瑕的表皮之下，

被撕去鳞片的深层肌理间，

残留着一种源自于古老血统的冰冷刺痛。

像海洋失去鳞片后留下的空洞回声，

每一下心跳，

都震得那空洞隐隐生痛。

这是肉体的愈合，

也是身份的撕裂。

那片被强行夺走的银鳞，

此刻正躺在那个人渣的掌心，

如同献祭后流血的图腾，

宣示着她永远无法摆脱的非人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