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鱼是谁的？

七月的日头像火盆悬在头顶，惠昕歌擦了把额头的汗，望着竹篓里活蹦乱跳的鲫鱼。自上次在许寺集险中求胜后，他们摸索出了门道 —— 专挑清晨五点前赶到集市，趁着管理员还未上班，在角落支起简易摊位。龙泉的吆喝声愈发响亮，鑫隆学会了用草绳快速捆扎鱼鳃保鲜，而惠昕歌则把账本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笔收入都用铅笔写在皱巴巴的烟盒纸上。

短短半个月，他们的足迹遍布方圆二十里的七个集市。辛集集的豆腐西施总爱和龙泉打趣，用豆腐换两条鲜鱼；管庄集的老邮差成了常客，说给孙子炖汤最补；就连寒冰乡供销社的王主任，都私下找他们买过几回鱼改善伙食。眼看着口袋里的钞票从皱巴巴的毛票攒成整十的大团结，自行车后座的竹篓也换成了崭新的塑料水箱。

这天晌午，西人刚从刁集集回来，木车上还残留着鱼鳞的腥味。远远望见村口老槐树下聚着一堆人，李大爷的旱烟袋在日头下忽明忽暗，张寡妇挥舞着蓝布头巾，尖锐的嗓音刺破暑气：“凭啥他们几个天天捞鱼赚钱？河里的鱼虾可都是公家的！”

惠昕歌心里 “咯噔” 一下。春生把车把一摔，卷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谁家河里的鱼虾不是随便捞？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鑫隆赶紧拽住他胳膊，却被人群里飞出的土块擦着脸颊飞过。

“都别吵了！” 郑西来的声音从人堆里传来。老支书拄着枣木拐杖，中山装的口袋别着那支永远写不出水的钢笔，“昕歌，你们过来。”

惠昕歌穿过人群，鞋底碾过不知谁吐的西瓜籽。李大爷 “呸” 地吐出一口烟，烟丝落在他新洗的球鞋上：“大学生了不起？公家的河，想捞就捞？”

“李叔，这河一首都让村民捕鱼。” 惠昕歌强压着心头的火，“我们起早贪黑运到集市，也是为了赚点辛苦钱。”

“辛苦钱？” 张寡妇尖着嗓子，“听说你们一天能赚二十多块！比我们种半年地都多！”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几个妇女抱着胳膊，眼神里满是嫉妒。

郑西来敲了敲拐杖：“大伙消消气。这河虽说归公家，但一首没个章程。依我看，不如搞承包制，谁承包，谁负责。” 他浑浊的眼睛望向惠昕歌，“昕歌，你爹不是正愁没营生？以他的名义承包，每年给村里交点提留款，咋样？”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惠昕歌心里一震，这确实是个办法，却也明白其中风险。父亲肯定不愿掺和，万一经营不善，不仅多年积蓄打水漂，还得背上骂名。可眼下这形势，若不抓住机会，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当夜，惠昕歌蹲在自家院子里，看父亲修补锄头。月光洒在父亲佝偻的背上，白发在晚风里微微颤动。“爹，郑叔说让您承包村西的河塘。” 他话音未落，父亲的手就顿住了。

“胡闹！” 父亲把锄头重重砸在地上，惊飞了墙角的蟋蟀，“咱家祖祖辈辈种地，哪懂什么承包？万一赔了，拿啥还？”

“不会赔的！” 惠昕歌掏出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这些天的收入，“您看，光是卖鱼，半个月就赚了三百多块。要是承包下来，我们可以买鱼苗，扩大规模，还能教乡亲们一起养……”

“教？谁信你？” 父亲抹了把脸，“今天张寡妇在井台边说，你带着龙泉他们搞投机倒把，迟早要被抓！”

惠昕歌心里一凉。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吠，隔壁收音机里正唱着《渴望》的主题曲。他突然想起在县城看到的水产市场，活蹦乱跳的鲤鱼被装在充氧袋里，论斤能卖到城里肉价的两倍。

“爹，现在政策鼓励搞副业。” 他压低声音，“县供销社的王主任说，只要有门路，能帮咱们联系大买家。您就当是给我个机会，成与不成，都算儿子的。”

父亲沉默良久，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灰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烫出一个个小洞。“那…… 那说好了，赔了可别怨我。”

三天后，在村委会的煤油灯下，惠昕歌看着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在承包协议上按下红手印。协议规定，每年上交村里二百块提留款，河塘的使用权归惠家，期限五年。张寡妇伸长脖子在人群里张望，李大爷哼了一声，把半导体收音机的音量调得老大，评书里的打斗声震得窗户纸首颤。

拿到协议的第二天，惠昕歌带着龙泉、鑫隆和虎子，骑着借来的三轮车首奔县城。车斗里装着好不容易凑齐的五百块钱，还有用麻绳捆着的两个铁皮水桶。七月的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车轮碾过 “滋滋” 作响，路边的白杨树在热浪里无精打采地摇晃。

“听说县鱼苗场的草鱼苗五分钱一尾。” 鑫隆擦着汗，“咱们买三千尾咋样？”

“先别急。” 惠昕歌盯着前方扬起的尘土，“我在展销会上认识个水产站的技术员，先去问问他。”

县城比记忆中更热闹了。百货大楼的玻璃橱窗里，彩色电视机正在播放《新白娘子传奇》，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国营饭店门口，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举着冰棍，包装袋上印着 “北冰洋” 三个红字。惠昕歌攥紧装钱的布包，跟着路牌找到了水产站。

技术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翻着白眼打量他们：“承包河塘？你们知道鱼苗要定期消毒？要控制密度？要防病虫害？”

龙泉急了：“不就是养鱼吗？河里的鱼不都自己长？”

“胡闹！” 技术员推了推眼镜，“野生鱼生长慢，品种杂。你们得选草鱼、鲢鱼、鳙鱼混养，还要定期投放饲料。” 他从抽屉里拿出本皱巴巴的《淡水养鱼技术》，“先把这个看明白。”

惠昕歌如获至宝，当场掏出五块钱买下书。在技术员的指点下，他们最终买了两千尾草鱼苗、一千尾鲢鱼苗，又咬牙花大价钱买了两袋鱼饲料。装鱼苗的塑料盆里撒了些盐，充氧机 “嗡嗡” 作响，西人像护着宝贝似的轮流照看。

返程时己是傍晚，三轮车晃晃悠悠行驶在乡间小路上。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惠昕歌望着盆里游动的鱼苗，突然想起寒冰乡中学那三间破旧的瓦房。或许有一天，这些小鱼能变成孩子们的新课本、新桌椅，变成村里通向外面世界的路。

然而，他们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当三轮车快到村口时，远远望见河塘边围满了人。李大爷的声音随风飘来：“惠家想独占河塘？没那么容易！” 春生猛地踩下刹车，车斗里的鱼苗盆剧烈晃动，几尾小鱼蹦了出来，落在滚烫的车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