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下奔走

清晨五点，天还未亮，整个县城仍沉浸在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老赵校长和惠昕歌己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深秋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冻得人浑身发抖，老赵校长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车链子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惠昕歌坐在后座上，怀里紧紧抱着装满材料的帆布包，里面是详细的改革方案和学校目前困境的资料，这是他们此行的“武器”。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和自行车的声响。老赵校长的后背微微佝偻，却挺得笔首，仿佛承载着整个寒冰中学的希望。惠昕歌看着老赵校长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敬意，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学校争取到更多的资源。

终于，上午8时，他们到达了县财政局大楼。财政局大楼矗立在街道旁，显得庄严而肃穆。门口的门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们找谁？”老赵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说道：“我们找王栋局长，我是他初中老师。”门卫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才拿起电话通报。 在等待的过程中，惠昕歌有些紧张，不停地搓着手。老赵校长看出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小惠，尽力就好。”

不一会儿，门开了，局长王栋穿着笔挺的西装，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赵老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他身后跟着一位拎着公文包的秘书，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 王栋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真皮沙发泛着油光，墙上挂着廉政标语，显得十分气派。王栋亲自给他们泡茶，紫砂壶嘴冒出的热气模糊了惠昕歌的眼镜。

"王栋啊，寒冰中学的情况你也知道。" 老赵喉结滚动，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现在校舍的椽子都烂了半截，一到雨天，教室里摆满接水的盆，叮叮当当响得孩子们根本没法上课......"

"老师您说！" 王栋探身往老赵茶碗里添了块冰糖，金表链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当年要不是您天天留我补课，我哪能考上中专？只要我能办的，绝不含糊！

惠昕歌赶忙解开帆布包，双手递出用牛皮纸包着的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初二（3）班的教室，雨水顺着发黑的屋顶梁柱往下淌，课桌上摞着用塑料袋裹住的课本。"王局长，光是修缮校舍就要两万块。" 他翻动照片的手指微微发颤，"还有这张，张小花同学的冻疮照片，全校三分之二的孩子冬天连棉鞋都没有......"

"太不像话了！" 王栋眉头紧锁，接过照片时袖扣擦过瓷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可就在这时，他西装内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瞥了眼来电显示，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实在抱歉，这是市里的紧急电话。" 起身时带得沙发弹簧发出轻微的嗡鸣，他快步走进套间，厚重的橡木门虚掩着，漏出断断续续的汇报声："对，教育口的预算...... 明白，一定优先保障城区......"

老赵校长盯着茶几上的铜制烟灰缸，半截 "红塔山" 香烟还在明明灭灭，烟灰却早己积成摇摇欲坠的塔状。他伸手想去够，又想起办公室禁烟标识，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悬了两秒，最终蜷回膝盖。惠昕歌数着墙上挂钟的秒针，每一声滴答都像在敲打心脏。窗外的雾霾愈发浓重，将财政局大楼的玻璃幕墙染成浑浊的灰黄色。

十分钟后，王栋推门而出，领带松了半扣，额角还沁着细汗。"老师，您也知道现在财政吃紧。" 他拉开雕花抽屉的动作明显迟缓，取出个牛皮信封时，指节泛着不自然的白，"省里刚下文，教育经费要优先保县城的 ' 普九 ' 验收......"

惠昕歌目测信封厚度，估算里面最多三千元，急得刚要开口，老赵粗糙的手掌己经死死按住他手背。老校长缓缓起身，中山装下摆扫过沙发时带起细微的静电噼啪声："王栋，八〇年冬天，你爹在县医院欠费，是我跑遍三条街，押上半年工资做担保。"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空气瞬间降到冰点，"不过你现在是局长，难处我懂。"

王栋猛地站起身，碰翻了桌上的青瓷茶杯。深褐色的茶水在波斯地毯上晕开，像极了寒冰中学那些永远擦不干净的漏水痕迹。

从财政局出来，惠昕歌气得踢飞了路边的石子：“校长，咱们不该就这么放弃！”老赵校长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卷，颤抖着双手点了几次才点着：“小惠，求人办事得懂分寸，王栋也有他的难处。”烟丝在风中簌簌掉落，他却浑然不觉。

两人又马不停蹄地来到县交通局。交通局的铁栅栏锈迹斑斑，门卫室里传出收音机播放新闻的声音，正说着十西大的相关内容。郝局长的办公室里贴着巨大的交通规划图，黄河大桥的蓝图占据了半面墙，显得十分宏伟。

“赵校长，您是老教育工作者，按理说我该支持。”郝局长坐在办公椅上，转着手中的镀金钢笔，“可修路得立项、要指标，光审批流程就得半年，不是我不帮忙啊。”

惠昕歌赶紧展开手绘的路线图，红线圈出的通往学校的土路崎岖不平：“郝局长，那条路一下雨就成了泥潭，学生们得蹚着齐膝的泥水来上学！”他突然掀开裤腿，膝盖下方还留着上次家访时摔的伤疤，“上个月有个孩子摔进排水沟，在医院躺了三天！”

郝局长的钢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洇出一个墨团，半晌才说道：“这样吧，等明年养护计划下来，优先考虑你们路段。”老赵校长却从帆布包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郝局长，这是孩子们在山上采的，说是能驱风湿。咱们当父母官的，谁不盼着孩子好？”老赵校长布满裂口的手微微发抖，眼神中满是恳切。

临近中午，两人早己饥肠辘辘，便走进了“雪花甏肉店”。老式的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墙上贴着“米饭管饱”的褪色标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惠昕歌刚要开口：“老板，来两碗甏肉干饭……”老赵校长却慌忙拦住他，粗糙的手掌几乎要捂住他的嘴：“一碗就行！我就着肉汤吃米饭。” “校长，您操劳这么久，怎么也得吃点肉补补……”惠昕歌话没说完，老赵校长己经拉着他在角落的塑料凳上坐下，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听我的！”老赵校长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里都写着固执，“省下钱给孩子们买本书也是好的。”他转头对老板说：“来一碗甏肉干饭，再添碗白米饭，多浇点肉汤。”又指着门口的大缸，“玉米糊糊也来一碗。” 惠昕歌看着老赵校长用筷子仔细挑出甏肉碗里的肉片，全都夹进自己碗里，眼眶不由得发热：“校长……” “快吃！”老赵校长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嘴角沾着褐色的汤汁，“我老头子吃惯了粗茶淡饭，你正是长力气的时候。”他端起玉米糊糊，仰头喝得咕噜作响，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上下滑动。

窗外，寒风卷起街边的枯叶，店里的白炽灯忽明忽暗。惠昕歌嚼着软糯的米饭，突然觉得这简单的一餐，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所学校变好，让老赵校长这样的老教师，不用再为每一分钱精打细算。

下午，老赵校长又带着惠昕歌来到了县一中。县一中的红砖墙高大气派，梧桐大道上的落叶被扫得干干净净，校园里充满了浓厚的学习氛围。

刚进校门，就遇到了郭晋。郭晋穿着一件时髦的呢子大衣，看到惠昕歌，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新歌！”他兴奋地压低声音，“你教的法子太灵了！店里现在天天排队！” 惠昕歌同样很激动，目光坚定：“钱留着扩大生意，等赚了大钱，咱们给学校盖栋新楼！”远处，老赵校长正推着自行车等他，车筐里的艾草在风中轻轻摇晃。郭晋点点头，和惠昕歌约好明天在店里碰面，便匆匆离开了。

随后，曹东明校长穿着藏青色夹克迎了出来，看到老赵校长时，眼圈泛红：“老班长！咱们有半年没见了吧？”两人紧紧握手，手颤抖着，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思念和情谊都揉进这一握之中。

在会议室里，曹东明校长反复着寒冰中学的改革方案：“老赵，你们干的是大事！”他突然起身拉开窗帘，阳光洒在一中崭新的教学楼群上，熠熠生辉，“这样，我们每年免费接收你们五位老师来培训，食宿全包！”

他又抓起电话：“小周，把‘山梁一中奖学金’的方案拿过来！” 当得知考上一中的学生能免三年学费时，惠昕歌的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心中满是激动。曹东明校长拍着他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教育就是接力赛，我们总得把火把举得更稳些。”

窗外的上课铃响起，清脆的声音穿过雾霭，惊起一群白鸽，在天空中盘旋飞翔。惠昕歌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希望。这一天的奔走虽然艰辛，但也有收获，他知道，只要不放弃，寒冰中学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