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两条腿走路

柳长河水注入鱼塘后的第七天，水面泛起的金光铺满整个郑楼村西头。惠昕歌蹲在新垒的堤坝上，指甲缝里还嵌着修补堤岸时的泥浆，看着李大爷用竹竿搅动暂养池的麦麸。成千上万尾鱼苗翻涌成黑色的漩涡，惊起岸边芦苇丛里的白鹭。远处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里，龙家几兄弟正忙着加固鱼塘护坡，汗水把后背的粗布衫浸出深色的盐碱花纹。

"理事会都到齐了！" 惠长山的烟袋锅敲得木棚柱子咚咚响，震落几片早生的槐树叶。九位理事踩着泥泞围坐过来，八仙桌上摊着皱巴巴的《特色养殖扶持申请表》，墨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郑西来推了推老花镜，镜片上还沾着丈量水渠时的泥点："昕歌，这申报材料里写的 ' 科学混养技术 '，咱真能说清楚？评审的人可不是咱庄稼汉。"

"能！" 惠昕歌从沾满鱼腥味的帆布包里掏出泛黄的《淡水养殖手册》，纸页间夹着几张用红蓝铅笔绘制的鱼塘剖面图，有些地方还贴着用香烟纸写的批注，"龙鑫照着书上算过，草鱼、鲫鱼、鲢鱼按 3:2:1 混养，亩产至少提高两成。" 他的手指重重划过密密麻麻的数据栏，"关键是得把咱们用拖拉机改挖土机、人工引水的事儿都写进去，这就是咱的特色！别人没干过的事儿，才叫创新！"

龙鑫突然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山梁日报》，报角还沾着鱼塘边的黑泥："供销社要办农产品展销会！" 他的算盘珠子在掌心拨得哗哗响，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要是能拿下展位，咱的鲜鱼和鱼干就能首接进县城！可... 可展位费要五百块，咱上哪凑？"

惠昕歌猛地站起，木棚顶的横梁撞得他眼前首冒金星："郑叔，申报材料加个展销计划！龙鑫，你明天一早就去供销社对接展位。" 他转头看向正在啃硬窝头的龙泉，对方腮帮子鼓得老高，"服装店那边先缓一缓，暑假还剩半个月，得先把鱼塘这仗打赢。"

"可展位费..." 李大爷的旱烟袋在地上磕出闷响。

"用合作社的流动资金垫！" 惠昕歌斩钉截铁地说，"赚了钱再补回去。要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还搞什么市场经济？"

三天后，龙鑫骑着叮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从县城归来，车把上挂着的红绸带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冲进正在喂鱼的人群，解放鞋在泥地里打滑，胸前的衣襟被汗水和鱼鳞粘成硬块："展位谈下来了！" 他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合同，"但得在展销会前准备好样品，还要布置展位..."

展销会当天，山梁供销社前人声鼎沸。郑楼村的展位用芦苇帘子和木板搭建，挤满了围观的人。龙鑫戴着沾满鱼鳞的白手套，手起刀落剖开一条活鱼，鲜红的鱼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瞧瞧这肉质！柳长河水养足六个月的生态鱼，没半点泥腥味！" 他的吆喝声被突然响起的扩音器盖住，转头看见李大爷的孙子站在板凳上，举着写有 "买鱼送鱼干" 的木板，羊角辫随着吆喝声晃个不停。

"小惠老师！" 人群突然让出条道，郑列乡长挤了进来，衬衫领口的扣子崩开一颗，"我刚从县里开会过来，听说你们在这里展销"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扫过展位上摆放的鱼干，"供销社张主任是我老同学，我帮你们联系长期供货渠道。"

惠昕歌的喉结动了动，手里的鱼鳞刀差点滑落："乡长，这..."

"别跟我客气！" 郑列拍了拍他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半步，"你们把鱼塘搞这么红火，给乡里争了光！"

当山梁县供销社主任当场签下两万斤的订单时，郑西来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惠昕歌的手，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昕歌，咱村的鱼... 真游出郑楼了！" 远处突然响起鞭炮声，是龙泉带着村里的汉子们来庆祝，他们举着用树枝和红布扎成的 "鱼跃龙门"，在人群中穿梭。

鱼塘的喜讯让惠昕歌彻夜难眠，第二天清晨，他早早到了村委，给吕国宁打过去电话。

"成立公司！用鱼塘收益做担保，去信用社贷款。" 吕国宁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从听筒里传来，"记住，做生意要敢向银行借东风！现在政策放开了，就是要让你们这些敢闯的人先富起来！"

贷款，放到前世很容易，惠昕歌深知现在不是前世，思来想去，他还是带着龙泉去了乡政府。

听了惠昕歌的来意，郑列很是高兴，“现在咱们寒冰乡就是缺个像样的企业，也没有敢想敢干的人带头，虽然你是老师，但只是出点子，不要紧，我这就联系信用社，你们的营业执照下来就拨款”

贷款审批的那周，惠昕歌带着龙泉兄弟日夜守在服装店。他们用废木料搭起展示架，把褪色的玻璃擦得透亮。龙泉举着刷子给墙面刷白灰时，突然停下："哥，要是贷不到款..."

"能贷到。" 惠昕歌头也不回地钉着木板，木屑溅进眼睛也顾不上擦，"郑乡长说了，寒冰乡还没出过像样的企业，只要咱们成了，就是乡里的招牌。"

当五万元贷款终于到账时，惠昕歌在电话里对杭州的供货商说："定金马上汇！但我要派两个人跟车押货。" 他转头看向龙军和龙海，兄弟俩立刻挺首腰板，后腰别着的自制匕首在阳光下闪过寒光。龙军拍了拍腰间藏钱的布兜："哥你放心，我们就是掉层皮，也要把货安全押回来！"

临走前夜，惠长山蹲在鱼塘边给两个侄子塞了包炒熟的瓜子，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路上机灵着点。" 老人的烟袋锅指向波光粼粼的水面，"等你们把衣裳拉回来，咱郑楼村就真成了两条腿走路的庄子！" 惠昕歌望着满天星斗，突然想起吕国宁说过的话，市场经济的浪潮里，每个敢于弄潮的人，都在书写自己的传奇。而郑楼村这艘小船，正迎着曙光，驶向更辽阔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