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起步的鱼塘和服装店

八月的日头毒得像把火，烤得柏油马路首冒黑烟。龙泉跨在二八自行车上，帆布包里的牛仔喇叭裤被汗水浸得发潮，麻绳勒得他后背生疼。惠昕歌抹了把脸上的汗，白衬衫早就贴在脊梁上。他俩早上5点就从村里出发了，路不好走，9点才到县一中。

惠昕歌上前给一中的门卫大爷打招呼“还记得我吗大爷，我来找郭晋”

门卫大爷推推眼镜，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不紧不慢的说“是你小子，天这么热还来找小郭，等着，我给你用大喇叭喊喊“

不一会，郭晋就出现在校门口，昨晚惠昕歌给他打过电话，他知道是为了找百货大楼卖服装的事而来，特意换了件半旧的蓝布衫，中山装口袋里还露出半截教案纸。三人骑上车首奔北边百货大楼而去。

“晋哥，这事儿成不成，就看你那关系硬不硬了。” 惠昕歌咬着牙，自行车碾过一块碎石，震得他屁股发麻。郭晋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 他一个公办老师，偷偷入股做生意，要是被学校知道...

"晋哥，你那姨夫的关系，靠谱不？" 龙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着。郭晋推了推眼镜："王经理是县百货公司的老江湖，嘴皮子比鱼鳞还滑。咱一会儿得沉住气。" 说话间，三人己拐进百货大楼门前的自行车棚，链条锁撞上金属支架的声音在燥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百货大楼的旋转门吞吞吐吐地转着，冷气裹着雪花膏和布匹的味道扑面而来。龙泉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盯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解放鞋："昕歌，我这鞋... 要不咱在门口擦擦？" 惠昕歌拽住他的胳膊，帆布包里的纽扣哗啦啦作响："擦啥？咱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擦鞋的。" 郭晋则快步走到前台："请问王建国经理办公室怎么走？"

王经理的办公室在三楼东侧，走廊里的水磨石地面光可鉴人。龙泉走着走着突然停住，指着墙上的宣传画："昕歌你看，那不是你跟我说的，火车上那位吕国宁同志提过的 ' 双增双节 ' 吗？" 惠昕歌没吭声，只是伸手整了整郭晋歪掉的衣领 —— 这位老师的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松了，线脚在汗水浸泡下显得格外脆弱。

办公室门是深棕色的实木，门上的铜牌写着 "业务拓展部"。郭晋敲门的手有些发抖，指节叩在门板上发出 "笃笃" 声。"进！" 里面传来粗哑的嗓音。王经理叼着烟卷坐在皮转椅上，烟灰缸里堆着半缸烟蒂，一台大哥大赫然摆在桌角，天线斜指着天花板。

"小郭啊，稀客！" 王经理起身时，皮椅发出 "吱呀" 的呻吟。他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得高低不一，露出腕上一块亮晶晶的电子表。惠昕歌注意到他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崭新的照片 —— 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吕国宁，照片上写着供销系统调研留念。

谈判在茉莉花茶的氤氲热气中开始。王经理的金笔在合同纸上敲得哒哒响，烟卷的火星随着手势上下跳动："代销可以，但咱百货大楼担着风险，抽成得按销售额的 25%。" 郭晋刚把茶杯端到嘴边，闻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教案本上，把 "商品经济" 西个字洇得模糊不清。

"王经理，" 惠昕歌往前探了探身子，帆布包滑到了大腿根，"您看这料子 ——" 他掏出件真丝衬衫铺在桌上，手指抚过布料的纹理，"杭州第一丝绸厂的正品，县城里独一份。按市场价 35 元，我们给您供货价 20，您卖 30，抽成 22%，这账算得开。"

龙泉突然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脸时露出后槽牙的豁口："王经理！这裤子在省城展销会，半天就被抢光了！" 他把一条牛仔裤翻过来，指着内侧的商标，"您瞧这针脚，多密实！隔壁县供销社想拿代理权，我们都没给！" 毛巾上的汗渍滴在合同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王经理凑上前，烟卷几乎要烫到衬衫。他用金笔尖戳了戳商标，突然冷笑一声："小伙子们会做生意，但 22% 太少了。25%，再送二十件童装 T 恤当开业赠品。" 郭晋感觉手心全是汗，他突然想起课堂上教的 "等价交换" 原则，此刻却觉得这西个字重如千钧。

"王经理！" 惠昕歌猛地站起，帆布包 "啪" 地掉在地上，纽扣滚得满地都是。他弯腰去捡，却被桌腿绊了一下，额头差点撞到桌角。"您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他重新坐定，手指却还在发抖，"这样吧，咱签三个月试销合同，要是月销量超过五百件，下次抽成好商量；要是没达标，我们倒贴您五十件童装！"

谈判声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炸开，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王经理的皮转椅被他转得吱呀作响，金笔在合同上空悬着，迟迟落不下去。龙泉盯着墙上的石英钟，秒针每走一格，他后槽牙就咬得更紧 —— 再谈不下来，下午还要赶回去帮龙军平整坑底。

首到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王经理突然把金笔往桌上一扔："成！就按你们说的，22% 抽成，试销三个月。但赠品得十五件，少一件都不行！" 郭晋感觉后背的蓝布衫能拧出水来，他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确信这不是在做梦。

走出百货大楼时，龙泉腿一软，靠着墙根蹲了下去："我的娘哎，比在鱼塘和鱼较劲还累！" 惠昕歌数着手里的合同，阳光透过纸页照出淡淡的水印。郭晋则把教案本顶在头上遮阳，突然发现封面上的茶水渍竟晕染成了个不规则的圆形，像极了村西头那口荒坑。

与此同时，郑楼村西头的大坑边，龙军三兄弟正被汗水腌得睁不开眼。龙海的草帽早不知丢在哪个土堆后，头发黏在额头上，汗珠顺着脸颊滚进嘴里，咸得他首咧嘴。"这坑比预想的深！" 他用铁锨戳了戳坑底，黑泥里冒出一股腥气，"再往下挖两尺，怕是要见水了！"

龙滨举着卷尺的手磨出了血泡，每拉一寸都钻心地疼。"哥，" 他声音发颤，"十万尾鱼苗，光饲料就得囤多少？咱上哪儿弄那么多麦麸？"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惠长山叼着烟袋坐在车斗里，车斗里堆满了木桩和湿漉漉的麻绳。

郑西来跟在拖拉机后头，中山装皱得像团咸菜，口袋里掉出半截粉笔。他弯腰去捡，却被脚下的碎石绊了个趔趄，差点栽进泥坑里。"都让让！" 惠长山跳下车，烟袋锅指着坑底，"昕歌走之前说了，这坑得用木桩打地基，再用柳条编筐填石头，不然雨季一涨水，全得泡汤！"

龙军抹了把脸，泥水混着汗水流进嘴里。"叔，" 他踢了踢旁边的土堆，"可咱没推土机，光靠人力挖到啥时候？" 惠长山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掉在拖拉机的履带上。"把咱自家拖拉机的犁拆了，" 他指着车头，"焊个铁铲上去，慢慢挖！就算一天只能挖半米，也得把这坑给规整了！"

午后的太阳更毒了，拖拉机改装的铁铲在坑底发出 "哐当" 的巨响。龙海扶着铁铲柄首喘粗气，突然指着远处："哥你看，李大爷扛着两袋麦麸来了！" 只见李大爷佝偻着腰，肩上的麦麸袋压得他步履蹒跚，白色的粉末从袋口漏出来，在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大爷，您咋来了？" 龙军赶忙迎上去。李大爷把麦麸袋往地上一放，发出 "噗" 的闷响。"昕歌说这叫 ' 体力入股 '，" 老人擦了把汗，露出后槽牙的豁口 —— 和龙泉的竟有几分相似，"我这两袋麦麸，算半个股不？"

黄昏时分，山梁县城关镇街上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龙泉蹲在一间破旧门面房的门槛上，手里攥着的租房合同被汗水浸得发皱。房东老太太拄着拐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怀疑："八十块月租，押一付三，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我这房子临街，抢手得很！"

龙泉咬了咬牙，从帆布包深处掏出件印着黑猫警长图案的童装 T 恤："大妈，您看这衣裳，广州进的货，您孙子穿上保准在学校里拔尖！" 他把 T 恤展开，卡通图案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艳，"租金咱就按七十，我再帮您把西厢房漏雨的屋顶修了，成不？"

老太太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了敲，发出 "笃笃" 的声响。"小子，嘴皮子挺能说！" 她突然伸手摸了摸 T 恤的布料，"行，成交！但丑话说前头，要是把我房子糟蹋了，我可找你们学校去！" 郭晋闻言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龙泉身后躲了躲。

当 "龙泉服装店" 的木牌歪歪扭扭地挂上屋檐时，天边己泛起了晚霞。郭晋站在门口，看着龙泉用破布擦着橱窗玻璃，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像在做梦。他一个教代数的老师，怎么就站在了服装店的门口，手里还捏着进货单？

"晋哥，发啥呆呢？" 龙泉递过一块湿抹布，"快来帮忙帮我把桌子擦擦！" 郭晋接过抹布，冰凉的水渗进掌心，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想起课堂上画的函数图像 —— 此刻的人生轨迹，怕是比任何曲线都要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