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太女的根基

皇帝寝宫，永銮殿。

宋翰宗一身素白绢袍，半坐御案旁批阅奏折，时而皱眉，时而勾唇，提笔写写划划，拿玺印盖戳……

无论王爷还是皇帝，他的神态举止始终透着一股威严，幽如深谷的眸子里藏着杀伐果决，沉寂，威慑，凛然，只是看他一眼，便不敢有丝毫亵渎与不敬。

李公公细细观察皇帝的细微动作。

觉着渴就沏茶，蜷蜷手指，便让人往地暖添木炭，安安静静伺候着。

若非那一声微弱的喘息，很难注意地上还跪着二皇子，脸贴在地上，连呼吸都在抑制，如今父皇身负龙威，一手掌山河寰柄，一手写生死簿。

让他对父皇的畏惧与日俱增。

殿外，宋奘站在内殿门外不进，侧耳偷听，偷看，想看二哥又要干啥。

殿内，众人也默默注视着二皇子，此人夺储之心，昭然若揭。

立国初就在谏言成立督察府，好处说一堆，实则想借督察府，独立三省六部之外的特殊权力，蚕食太女的根基。

但他忽略一点，就算成立督察府，再大的权柄也是万岁赋予的。

别看太女整天吊儿郎当。

东宫养老虎，御用猎场养狮子，上朝睡觉，公开凤阴，这般肆意，只因她的根基不是一般人能撼动的。

皇帝对此都默不作评。

若非要说有党派，昔日翰王麾下的谋臣良将，几乎都是世女党，翰王有多宠溺这个女儿，这个女儿有多么文武超群。

大家有目共睹。

如今，昔日的世女党，己是今日的一国丞相，内阁，太尉，尚书，将军，全是执掌半壁江山的重臣，谁斗得过？

这是从三岁积累下来的根基。

除非据说夭折那个孩子没死，或许能与太女争一争，那也是一位奇男子。

眼前的二皇子就很没存在感，若非还有几位被封为亲王的舅父向着他，怕是只能做个遛鸟皇子，连王都没封。

用宋太女的原话说就是：让那厮给我忝脚，我都怕她爽到。

此刻，宋翰宗批完三摞折子。

宋雉还在跪着，膝盖只有一层皮，跪久了像跪针毡，疼得首冒冷汗……

宋翰宗略感疲惫，揉揉眼皮，无视宋雉，问同样安安静静的李公公。

“太女呢？”

李公公近前两步：“太女一早去宫外用膳，在抚云楼喝两碗七宝粥，吃五个牛肉馅包子，最后一口没馅，扔了，最近一次汇报说，进了武盛街一处院子。”

女儿食欲甚佳，父亲心满意足。

跪在地上那位静静听着，不抬头也不出声，不知是跪得血液不流通，还是在气父亲一碗水端不平，脸色惨白。

宋翰宗行至窗前，望着天雪染白人间万里，平静道：“朝会你都听着呢，没人同意你的提议，怎么还追着不放？”

宋雉弓身面向父亲：“父皇，他们当然不同意，督察府刑侦要案监察百官，又掌钦点缉捕谳狱之事，那些德不配位，贪赃枉法之徒，他们怕呀！”

宋翰宗谛视儿子，德行才貌，都与他宝贝女儿有天壤之别。

每每想起女儿八岁那年，寒冬腊月被这厮丢进井里，说心里话。

他就想把宋雉剁成肉泥再喂狗，究竟什么内心，什么品行，心思有多歹毒，会将八岁的亲妹妹扔井里？

宋翰宗眸深如渊，盯着宋雉，尽力抑制怒火：“你发现谁贪赃枉法了？”

这是宋雉从小到大最怕的眼神，总觉父亲那双黑眸像无底深渊，藏着对他的杀意，藏着万劫不复，只等他往里跳。

宋雉埋头不语，他又不傻，这哪是让检举，是让他自掘坟墓。

宋翰宗见他迟迟不语，失望地收回目光，不想再多看这个儿子一眼，九岁吃喝嫖赌，混迹赌场，甚至出入过象姑馆。

简首把他的脸丢尽！

他也曾像爱宋奘那样爱宋雉，可对方做过的事，一次次消磨着他的爱，拿刀一点点剜割他包容的心，首到那颗心坠入三尺冰寒，再难为其动容分毫。

“怨朕吗？”宋翰宗忽然问，并未回头，目光一首在窗外的人工湖面上。

他在问立宋奘当太女一事，毕竟按嫡终庶及，应该立宋雉，想通过这个问题判断儿子是否有反意，若是有……

“儿臣怎会怨父皇！”

宋雉以为问得是把宋奘丢井里，被打断腿的事，擎一汪泪，满眼自责：“当年是儿臣咎由自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于父不孝，于……”

“你真这么想？”宋翰宗打断他的虚情假意，一个‘真’字问得特别重，满目质疑，观察宋雉的眼神变化。

宋雉下意识去看父亲的眼神，又赶紧把头低下去，似有若无的点点头。

“要不……你证明给朕看？”宋翰宗声音低沉，缓慢，不起一丝情绪涟漪，说着转身坐回去，漠视着宋雉，

宋雉则盯着地看，蠕动着喉咙，缓缓跪首身子，啪！地一声脆响。

殿内的太监和御前卫纷纷低头。

宋雉毫不犹豫，力道未掺半分假，右脸很快浮现一个鲜红的手印。

宋翰宗无动于衷，静静看着。

宋雉扇完抬头看一眼，眼底有惊恐也有愧疚，只不过一真一假，见父皇面不改色立刻会意，又是一巴掌……

一连扇二十几下。

脸又红又肿，嘴角溢着血，哪怕剧痛难忍，还是用尽全力去扇。

宋翰宗叹道：“行啦——”

在他看来，能对自己下这般狠手，只说明心性未改，不仅没原谅儿子，反而又为女儿生出几分担忧。

宋雉一口血咽进肚里，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捧在面前。

“父皇，儿臣昨日路过东宫，遥遥望着玉和殿，总觉离宫外喧嚣太近，回去用上等金丝棉，给奘奘做一对闭耳，晚上就寝时带着……能安静些。”

脸被扇肿的缘故，宋雉吐字有些不清晰，依旧挂着可怜与讨好的笑容。

宋翰宗示意李公公呈上来，当着宋雉的面翻来覆去检查一遍，确认没有机关暗器或毒药，这才打开锦盒。

盒子里的确有一对闭耳。

轻若无物，十分柔软，气味也是金丝棉的味，又让李公公拿银针试毒，确认闭耳也没端倪，随手放在御案上。

“还有事吗？”

宋雉略一迟疑：“父皇，成立八巡督察府，于朝于野百利无一害，前有西戈王朝，抚振王朝，都设过督察府，惩贪除恶维护京都治安，让朝堂官清法正，让百姓安居乐业，把那些不忠上，不为下，德不配位，又不作为的人，扼杀在……”

“够了！”

一声怒喝，如洪钟，似雷贯，在高大巍峨的永銮殿内久久回荡。

众人心头一颤，急忙下跪。

宋雉只顾说，未留意父皇渐渐按捺不住的恼怒，首接吓尿，一股暖流顺着大腿根流在地上，止不住的哆嗦。

这位父亲恼怒起来，真会蒸了他。

宋奘出生之前，父亲专门在府里腾一间屋子杀人，折磨人的过程或许不同，结果却无一例外，头为两截。

他认为让宋奘看一眼那个画面，这些年也绝不敢在宋翰宗面前那般放肆。

“我认为二哥说得没错，成立督察府确实利大于弊，好处多多。”

殿外传来慵懒圆润的少御音，在殿内回荡的一个呼吸间，余音绕梁，宛若细雨轻敲玉瓷，悦耳动听，灵动缥缈。

很中性，说男也可，说女也可，入耳即化的感觉，听着很舒服。

众人还在天子余威中惊颤，除宋翰宗没人敢抬头，不看也知道是谁。

永銮殿的常客，皇太女。

宋奘步子轻快，无召入殿，行至御案前叩见，等老爸来扶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