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色清理

石洼村的清晨没有鸟鸣，只有风穿过溶洞缝隙的呜咽。

林越拄着临时削成的木杖，站在村口的空地上，胸口的伤口被粗麻布紧紧缠着，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剧痛。晨曦透过洞顶的天然天窗洒下，照亮了满地暗红的血渍、断裂的木棍和散落的箭镞——这些都是昨夜激战留下的痕迹，像一张狰狞的网，笼罩着这个本应宁静的地下村落。

“长老，都准备好了。”石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执意要亲自带队清理战场，“俘虏们己经把尸体搬到后山了，就等您发话。”

林越没有回头，目光扫过那些正在用碎石掩盖血渍的村民。他们大多面带菜色，眼神疲惫，有人偷偷抹着眼泪——昨夜的战斗，石洼村付出了五死七伤的代价。死去的五个村民里，有两个是孩子的父亲，三个是家中的顶梁柱。

“先统计伤亡。”林越的声音沙哑，“把死者的名字、家属都记下来，伤者的伤势也要详细登记。”

“是。”石勇连忙让人去找村里唯一识文断字的老秀才。

小七跟在林越身边，右腿打着简陋的夹板，一瘸一拐地走着。他手里拿着一块木炭，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什么——林越教他用“正”字计数，他便蹲在每处血迹旁，认真地画着笔画，仿佛在记录那些逝去的生命。

林越走到一处被血浸透的茅草堆前，那里曾是村民石头倒下的地方。他记得那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昨天还笑着帮他搬柴火，今天就成了冰冷的尸体。林越蹲下身，用木杖拨开茅草，指缝间漏下的阳光照亮了几根散落的头发，黑得像墨。

“埋深一点。”林越低声对身后的石勇说，“至少要两丈，撒上石灰和艾草，防止疫病。”

大旱之年，尸体腐烂得快，一旦引发瘟疫，整个石洼村都会遭殃。

石勇点头：“己经让他们烧石灰了，后山那片荒地土质松软，适合下葬。”

两人向村后走去，沿途不时能看到埋头清理的俘虏。他们大多低着头，不敢看林越和石勇，手里的工具却不敢怠慢——林越昨天说得明白，干活勤快的有饭吃，偷懒耍滑的，首接扔出黑风口。

后山的荒地在溶洞最深处，潮湿阴冷，长满了苔藓。二十多个俘虏正挥着锄头挖坑，墨影蹲在坑边，像个监工，时不时对偷懒的俘虏低吼一声，吓得他们一哆嗦。

看到林越过来，俘虏们的动作更快了。坑边，五个被草席裹着的石洼村村民尸体静静躺着，旁边则是十几个刘三手下的尸体，随意堆放着，形成刺眼的对比。

“把村民的尸体抬到东边，单独挖坑。”林越沉声道。

当村民们的尸体被小心地放进东边的坑里时，他们的家属再也忍不住，扑在坑边哭嚎起来。石头的母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哭得几近昏厥：“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就在这时，石头的哥哥石林，一个满脸悲愤的中年猎户，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的俘虏群。他扔下手中的锄头，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向俘虏，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是你！”石林突然指向一个身材粗壮、脸上带着刀疤的俘虏，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认得你！昨天就是你！用刀捅了我弟弟的后背！”

刀疤脸俘虏脸色一白，连忙摇头：“不是我！你认错人了！我没有……”

“放屁！”石林怒吼一声，冲上去就要撕打刀疤脸，“我亲眼看到的！你还敢狡辩！”

“住手！”林越连忙拄着木杖上前，拦住了激动的石林。

“林长老！您让开！我要杀了这个畜生！”石林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的举动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其他家属的情绪。

“对！杀了他们！”

“我男人也是被他们杀的！”

“那个穿黑衣服的！他用箭射伤了我爹！”

愤怒的村民们纷纷指向俘虏群中他们认得的凶手，哭喊声、怒骂声混成一片。被指认的几个俘虏吓得魂飞魄散，缩在人群里瑟瑟发抖，拼命辩解：“不是我！不是我！”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林越拄着木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都安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冤有头，债有主！”林越环视众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谁是凶手，不能仅凭一句话！石林，你说他是凶手，可有证据？”

石林一愣，随即激动地说：“我亲眼看到的！他脸上的刀疤，我绝不会认错！”

“好。”林越点点头，转向那个刀疤脸俘虏，“你还有什么话说？”

刀疤脸俘虏脸色惨白，眼神闪烁，还在嘴硬：“他……他胡说！我昨天根本没……”

“他说谎！”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俘虏突然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指着刀疤脸，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长老！他说谎！昨天石头兄弟就是他杀的！我亲眼看到了！还有刘三的心腹‘铁手’和‘恶狼’，他们也杀了人！”

这个瘦小的俘虏是昨天第一个表示愿意归顺的老乞丐，名叫王二。他显然是想通过揭发同伙来表忠心，争取宽大处理。

“你胡说八道什么！”被称为“铁手”和“恶狼”的两个俘虏又惊又怒，恶狠狠地瞪着王二。

“我没有胡说！”王二鼓起勇气，指着铁手，“昨天你用铁棍打断了李大叔的腿！还有恶狼，你一箭射死了张婶的儿子！”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村民们的记忆闸门。

“对！就是铁手！他打断了我男人的腿！”一个妇人哭喊道。

“恶狼！你还我儿子命来！”张婶疯了一样冲向恶狼，被石勇死死拉住。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在石林等村民的指认和王二的揭发下，五个参与杀人的刘三心腹被揪了出来——刀疤脸、铁手、恶狼，还有两个手持砍刀的亡命徒。这五个人都是刘三的核心手下，平日里就作恶多端，昨天的战斗中更是下手最狠。

“林长老！人证物证俱在！您快下令杀了他们吧！”石林激动地喊道。

五个凶手面如死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有的瘫倒在地，有的则恶狠狠地盯着王二，眼中充满了怨毒。

林越看着这五个凶手，又看了看身后群情激愤的村民，缓缓开口：“杀人偿命，这是规矩。但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清理战场，掩埋死者，加固防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五个凶手，我会暂时把他们关起来。等我们处理完后事，我会当着全村人的面，处决他们，用他们的血，告慰死去的英灵！”

“好！就听林长老的！”石林带头喊道，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他们虽然急于报仇，但林越的安排合情合理，而且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林越转向石勇：“把这五个人单独关押，派可靠的人看守，严加看管，别让他们跑了，也别让他们死了。”

“是！”石勇应道，立刻安排两个精干的村民，用绳子将五个凶手捆了起来，押往村西头的废弃石屋。

王二看着被押走的凶手，又看了看林越，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显然是在期待林越的表扬。

林越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种卖主求荣的人，虽然暂时能用，但绝不可信任。

接下来的清理工作顺利了许多。村民们带着对亲人的思念和对凶手的仇恨，默默地干着活。俘虏们也看到了希望，知道只要自己没杀人，好好干活，就有活下去的可能，因此一个个都拼了命地表现。

小七依旧在一旁用木炭记录着什么，只是这一次，他在五个凶手的名字后面，都画了一个大大的“×”。

林越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这孩子虽然聋哑，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将来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夕阳西下，后山的空地上多了五个新坟，坟前都种上了常青树。村民们站在坟前，沉默地祈祷着。虽然没有墓碑，但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埋着他们的亲人，他们的英雄。

林越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那五个小小的坟包，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个乱世，死亡随时可能降临。他必须尽快让石洼村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这些无辜的村民。

“林长老，老秀才统计好了。”石勇拿着一张羊皮纸走了过来，“死者五人，伤者七人，其中三人伤势较重。”

林越接过羊皮纸，上面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地写着死者和伤者的名字。他叹了口气，将羊皮纸收好：“伤者的药够吗？”

石勇苦着脸：“药婆说，金疮药快用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普通的草药，效果不大。”

林越皱了皱眉：“村里的草药园呢？”

“早就旱死了。”石勇摇了摇头，“这几年大旱，山里的草药也越来越少了。”

林越沉默了。药品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对了，林长老，”石勇突然想起什么，“昨天清理战场的时候，我们在刘三身上找到了这个。”

他递给林越一个小小的布包。林越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张折叠的纸。

林越展开纸，发现是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青州城外的几处地点，其中一处用红笔圈着，写着“王家镇粮仓”五个字。

“粮仓？”林越眼睛一亮。如果能抢到这个粮仓，石洼村的粮食危机就能暂时缓解了。

但王家镇离黑风口有几十里路，而且既然是大户，肯定有护院，不好对付。

林越收起地图，对石勇说：“先把伤员照顾好，粮食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夕阳的余晖透过溶洞的缝隙照进来，洒在五个新坟上，仿佛为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林越知道，清理战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挑战等着他。

但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一群渴望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