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癫狂与执着

夜晚的精神病院总是格外安静。长长的走廊里，只有值班灯微弱的光线和护工鞋底擦过地板的声音。我习惯了这样的宁静，但今天，这宁静被一道微弱却连续的“沙沙”声打破了。

声音从林启明的病房传来。

我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情景让我愣住了。

林启明坐在书桌前，整个人瘦削得像一具雕塑。他的手快速地在纸上移动，仿佛那支笔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汗珠，嘴里还不停地低语着什么，像是在给自已加油打气，又像是在与看不见的敌人辩论。

地上散落着纸团，桌面上堆满了写满公式的纸张，凌乱中透着一股执着的力量。

“林先生，您怎么还没休息？”我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只是继续写着，嘴里喃喃道：“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

我走近一步，看见他的手在颤抖，每写一个符号都显得吃力，却不肯停下。

“林先生！”我提高了声音，想把他从这种癫狂的状态中唤醒。

这一次，他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目光依旧透着一种惊人的专注，甚至让我感到一丝畏惧。

“你知道吗？”他声音嘶哑，却带着几分狂热，“我刚刚找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这一次，我一定能推导出‘完美公式’！”

他激动得站起身，将一张纸举到我面前：“看，这就是关键！你看得懂吗？它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几乎要摔倒。我连忙扶住他，却发现他的手臂冰凉，汗水浸透了衣服。

“林先生，您需要休息！”我急切地说。

“不，我不能停下。”他摇摇头，试图挣脱我的手，“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坐在地上。

我慌忙按下了急救铃。几分钟后，医生和护士赶来，把林启明抬上了担架。躺在担架上的他依旧喃喃自语：“完美公式……我就差一点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比划着，好像仍在推导某个复杂的方程式。我站在走廊里，看着担架被推向急救室，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林启明的“癫狂”。这份疯狂让人心生敬畏，却又让人不禁心疼。他像一个被困在无边迷宫里的天才，不断地试图破解出口，却因为太过执着而迷失了方向。

那晚，我久久无法入睡。林启明的状态让我意识到，他所需要的，远不止药物和治疗。或许，他更需要一种情感的支持，一种能够带他从迷宫深处走出来的陪伴。

林启明被送进了病房后，医生为他挂上了输液管，护士们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结果显示，他并没有什么严重的身体疾病，只是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导致了崩溃。

医生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一旦陷入自已的思维世界，就会忘记吃饭、睡觉，甚至忘记自已是个血肉之躯。”

我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林启明，心里百感交集。他的手臂垂在床边，无意识地轻轻抽动，嘴里依旧在低声念叨着公式的符号和推导步骤。

“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迟早会被拖垮。”我忍不住问医生，“有没有办法让他放下这种疯狂的执念？”

医生摇摇头：“林启明是个天才，但天才往往都有些极端。他的强迫症和对数学的热爱交织在一起，已经成了一种不可分割的状态。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他的身体，防止他彻底崩溃。”

听完医生的话，我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我特意提前来到林启明的病房。他已经醒了，但整个人显得格外疲惫。他靠在床头，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林先生，感觉怎么样？”我轻声问道。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沙哑：“失败了……”

“失败？”

“昨天的推导，还是出错了。”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绝望，“我已经推到第128步了，但到第129步的时候，逻辑就崩塌了。又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尝试……”

我看着他消沉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人明明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却被自已的执念拖入了深渊。

“也许，您应该换个角度看待这件事。”我试探着说，“每一次失败，不也代表着您离成功更近一步吗？”

他冷笑了一声：“你不懂。数学世界里，只有对和错，没有中间地带。失败，就是失败。”

“可生活中并不是这样啊。”我坐到他床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人生有时候不需要那么‘完美’，不完美的东西，也可以很美。”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我的话。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你觉得我的公式能解释一切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总觉得，数学是这个世界的语言。如果我能找到那个‘完美公式’，或许就能解答所有的问题。”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固执，却又透着些许悲凉，“可如果我连这个也做不到，那我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这番话让我感到一阵心痛。我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单纯地执着于数学，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寻找一种存在的价值。

“林先生，您还记得为什么会爱上数学吗？”我突然问道。

他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的光：“为什么……”

我点点头：“也许，答案并不在那‘完美公式’里，而在您最初对数学的热爱中。您追求的，或许并不是结果，而是那个过程。”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他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下午，他没有再提起公式，也没有再拿起笔。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像是一个终于停下脚步的旅人。

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放下，但或许，在某一个微小的角落里，他已经开始思考我的话。

天才的道路注定孤独，可我希望，他能在这条路上，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已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