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恋“完美公式”

我发现，林启明并不是一个喜欢轻易向人袒露自已的人。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埋首于一块白板前，或者低头书写，像一个沉浸在自已世界里的隐士。

但当他说起“完美公式”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像一道突然破晓的光。

“你相信，世界可以被数学解释吗？”林启明在一次闲谈中忽然问我，语气笃定又带着些许试探。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科学家们常说，数学是揭示自然规律的工具。”

“不，不只是工具。”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数学本身就是宇宙的真相。”

说这话时，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我。“看这些。”

我小心接过翻开，立刻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震住了。那些符号排列得井然有序，像是某种精心编织的织物。而每一页的边缘，都被红笔画出了一个大大的“×”。

“这些是什么？”我问。

“推导过程。”林启明走到窗边，仰头望向天空，目光中透着一种让人费解的热切，“它们都是我的尝试，都是我离‘完美公式’更近的一步。”

“完美公式？”

“对。”他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狂热，“如果说宇宙是一座迷宫，那‘完美公式’就是它的钥匙。它能解释一切，星辰的运行、光的速度，甚至是生命的意义。只要找到它，我就能看透宇宙的本质。”

他的语气笃定得让我有些无言以对。我翻开下一页，发现又是一个被划掉的公式。每一页的推导都不同，却又莫名地相似。

“如果这些公式都是尝试，那为什么没有一个是最终的答案呢？”我问。

林启明沉默了几秒钟，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因为它们不够完美。”

“这听起来很像您之前说过的问题。”我试探着说，“或许，您对‘完美’的追求，正是让您无法完成它的原因？”

他没有否认，反而坐回桌前，拿起一支笔，开始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重新书写起来：“没错，可能就是这样。我无法容忍任何偏差，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号。因为……只要有一点瑕疵，就不是‘真理’。”

他说话的时候，那支笔几乎没有停过。一个又一个公式被写下，又被迅速划掉，笔尖在纸上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可数学并不是一门寻找完美的学科。”我说，“很多理论的美丽，或许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

“不。”林启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一道刀锋，“数学不是为了妥协而生的。宇宙中的每一件事，都应该有一个完美的答案。”

他的声音坚定得让我无从反驳。我只能默默坐在那里，看着他一遍遍书写，又一遍遍否定自已的答案。那本笔记本的厚度，像是他与世界对抗的堡垒，而我却无法确定，这座堡垒是在保护他，还是在困住他。

林启明写着写着，忽然停下来，低声说道：“也许……我真的太偏执了。”

他低头看着那本被写满又划掉的笔记本，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却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笔。

林启明的沉默总是让人感到不安。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每一笔都像是一场艰难的博弈。他的手腕微微颤抖，仿佛在与看不见的敌人对峙。

“林先生，”我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您真的找到‘完美公式’，会发生什么？”

他停下了手，微微抬头，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我一愣。“不知道？”

“是的。”林启明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带着一丝迷茫的神色，“但我知道，我必须找到它。如果我不去寻找，就像是……像是一个乐队失去了指挥，一个宇航员失去了方向。”

“可如果找不到呢？”我试探着问。

林启明的目光变得坚定：“那我就一生都在寻找。‘完美公式’不只是一个答案，它是我的信仰。即使我永远无法找到它，我也不能停止追寻。”

他的话让我有些动容，但同时也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他的执念如此强烈，强烈到让人怀疑，这到底是追求真理，还是在逃避某种更深的痛苦？

“不过，”林启明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最近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新的发现？”

他点点头，从笔记本中撕下一页纸递给我：“这是我最近的推导结果。我觉得，我离那个‘终极公式’又近了一步。”

我低头看着那张纸，上面布满了各种符号和公式，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虽然我完全看不懂，但还是装作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

“这看起来很……厉害。”我只能这样说。

“当然厉害。”林启明嘴角勾起一抹得意，“你知道吗，这一部分的推导解决了一个让我困扰了三年的问题。如果继续下去，我很快就能完成整个公式。”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突然变得专注起来：“不过，它还不够完美。”

他将纸重新拿回去，用红笔在某些地方画了几个圈，然后果断地将整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为什么扔掉？”我忍不住问。

“因为它有问题。”林启明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在‘完美公式’面前，任何瑕疵都是不可容忍的。它必须是纯粹的、美丽的，不能有任何漏洞。”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可完美真的存在吗？”

这句话让林启明微微一怔。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听到了某种荒谬的假设。

“当然存在。”他语气坚定地说，“完美存在于数学中，存在于宇宙的秩序里。你只是看不见罢了。”

“可如果它真的存在，又为什么需要我们去证明呢？”我试探着反问。

林启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思索。我能看得出，他的思维正在飞速运转，但他的嘴唇却微微颤抖，仿佛在试图控制某种情绪。

“你不懂。”他最终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

说完，他重新拿起笔，在白纸上开始快速书写。那种急促的速度和力量，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竭力证明什么。

而我，只能坐在那里，看着他的一切。

那一刻，我意识到，所谓“完美公式”，或许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林启明用来对抗自已内心混乱的一种方式。他并不是在追求真理，而是在用数学填补那些他自已都不敢面对的空白。

当我起身离开房间时，他依旧在写，笔尖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孤独的旋律，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我轻轻关上门，心里却掀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我开始明白，林启明的天才是他的礼物，也是他的诅咒。而他的“完美公式”，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