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启明的过去

“林先生，您愿意跟我讲讲过去吗？”

林启明听到我的问题时，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在纸上书写着什么，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沉默让我觉得，他可能又要把话题堵回去。

然而，这一次，他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我的过去？”他语调平淡得像在念一条公式，“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从高处摔下来的故事。”

他说着，放下了笔，抬起头看向窗外，眼中有些许游离的神色，像是穿透了这片现实的灰雾，看到了他从前的世界。

“我曾是天才。”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却带着苦涩，“大学毕业时，我只用了不到五年时间，就拿下了博士学位。在数学领域，我几乎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成为了教授，一个被所有人认可的年轻天才。”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语气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我提出过一项猜想，叫‘非线性映射与动力平衡假设’。这听起来或许很枯燥，但在当时的数学界，它引起了轰动。”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已的双手，像是在回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段时间，整个学术圈都在讨论我的猜想。有人质疑，有人赞赏，但我享受着那种感觉——站在舞台的中央，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所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问题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林启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苦笑了一声：“其实，问题一直都在。我从小就有些‘毛病’，比如必须把书桌上的每一样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或者做完一道题后，要反复确认答案是否正确。但那时，我觉得这种习惯是一种优势，甚至是成功的原因。”

“可等我成了教授，一切都变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研究越深入，问题越多。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假设，都可能存在漏洞。而我，无法忍受任何的不确定性。”

我点了点头，等待着他说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继续了。

“那项猜想，本来是我的骄傲。”他说，“但后来，它变成了一场噩梦。我开始怀疑自已的推导，怀疑自已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所以，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试图验证每一个细节，重新检查所有的过程。”

“结果呢？”我问。

他冷笑了一声：“结果？我毁了它。”

我皱起眉头：“毁了？”

“对。”他点点头，“我变得疯狂，甚至无法相信自已的计算结果。我一次次推翻自已，一次次从头开始。我的助手看着我崩溃，他们试图劝我，但我根本听不进去。”

他说着，捏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芒：“后来，那项猜想被别人拿去发表了。我不能怪他们，因为我早就无力完成它。”

“那之后呢？”我追问道，虽然林启明的语气平静，但我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中，看到了那份平静之下的暗涌。

“之后？”林启明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摇了摇头，“之后，我的强迫症越来越严重。生活中任何一点瑕疵，都会让我无法忍受。”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外面的庭院，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我开始每天检查自已的论文，改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我连论文都不敢写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怎么写，都不够‘完美’。”

“那家人呢？他们……没有支持您吗？”我试探着问。

林启明听到这个问题时，肩膀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痛苦、愧疚，还有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到的温情。

“我有一个妻子，她叫韩雪。”他说，“还有一个女儿，小名叫朵朵。”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又像是怕惊扰什么重要的记忆：“韩雪是个普通人，她不懂数学，但她很支持我。我提出猜想的时候，她还在一旁帮我修改幻灯片。朵朵那时候才四岁，经常在我工作时，抱着玩具小熊蹲在角落里看着我。”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林启明的目光垂下，似乎不敢直视我：“当我的强迫症越来越严重后，她们也越来越难忍受。我要求家里的一切都按照我的标准来：杯子必须整齐摆放，碗筷的间距要一致，甚至连沙发上的抱枕都不能有一丝倾斜。”

“韩雪忍耐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她实在受不了了。”林启明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天，她在厨房里切菜，刀子没摆正。我走过去纠正她，却不小心打翻了菜板。朵朵刚好跑过来，摔了一跤。”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韩雪抱起朵朵，冲着我大喊：‘林启明，你是个疯子！’”

他顿了顿，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她那时候应该没有想到，这句话最终会成真。”

我没有接话，静静听着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他的情绪没有崩溃，但语气中透着一种冰冷的自嘲，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带着朵朵离开了，后来，我们就离婚了。”林启明说得很平静，但我能感觉到，这份平静是用多少痛苦筑成的堡垒，“再后来，我的强迫症彻底控制了我的生活。我连出门都要反复确认门锁了几次，连走路的步数都不能有一丝误差。”

“然后您就来到了这里。”我说道。

他点点头，眼神空洞：“对，然后我就被送到这里。我想，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我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林启明忽然抬起头，看向我：“你说，我还有机会见到她们吗？”

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无助的期待。我愣了一下，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终，我只是轻声说道：“或许吧。”

林启明低下头，又拿起了桌上的笔，重新开始书写那些复杂的公式。他没再说话，而我却感到，那个写公式的男人，或许并不是在研究数学，而是在试图拼凑自已破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