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护工的发现

那天，我无意中在整理林启明房间时，发现了他的数学笔记本。说实话，这本笔记我是见过无数次的，它封皮陈旧，边缘已经磨损，但每次他都把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一向小心不去触碰，但今天他去参加医生的例行问诊，笔记被随意放在桌上，一角微微。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我翻开了笔记本。这不是偷看，我心里这么安慰自已，只是想整理一下。可就在那一页纸的缝隙里，一张泛黄的照片悄然滑了出来。

照片上，林启明年轻许多，依然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站在一个少年的身旁。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笑容明朗，眉宇间与林启明有几分相似，但更多了一种天真与活力。

我怔了一下。林启明不曾提过他的家人，这张照片竟然让我感到了一丝陌生。他的生活似乎完全是孤岛，只有数学和自已的世界。

照片上两人站在一个公园的湖边，湖面波光粼粼，少年笑着拉着林启明的衣袖，仿佛在喊他一起玩水。我能想象得出那种情景，但又觉得和现在的林启明格格不入。

“你在干什么？”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得我差点把照片丢到地上。

林启明站在门口，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手，脸色比平时更加冷峻。

“我……呃，不小心发现了这个……”我慌乱地将照片递过去，试图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他没有接，而是快步走过来，一把将照片拿回去，小心翼翼地夹回笔记本中，脸上是复杂的神色。

我想打破这僵局，硬着头皮开口：“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你的家人吗？”

林启明沉默良久，低着头，手指着笔记本的封面，仿佛在挣扎是否要回答。最终，他吐出两个字：“弟弟。”

林启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是我弟弟……他已经不在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我试探性地问：“他很优秀吧？和你一样聪明？”

林启明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他不需要聪明，他本来……就是最好的弟弟。”

话语里透着一股深深的自责，让我忍不住心头一紧。

“林老师，”我轻声问，“你是不是很想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背对着我，走向窗边。他的背影看起来无比疲惫，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我没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愿意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林启明的执着和冷漠，背后藏着更多的情感故事。他的封闭不仅仅是病症，也许是为了掩盖某种更深的痛苦。

而这痛苦，或许才是他心灵深处，最难以愈合的裂缝。

林启明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他像一座雕塑，无声而沉重。

我没有离开，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触碰到林启明内心深处的机会。他太孤独了，像是一座孤岛，但这张照片却是那座孤岛上的一扇门，我得试试把它推开。

“启明，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

我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和一个受了惊的小动物讲话。林启明微微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他没说话，但那目光似乎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照片上的人是我弟弟，林启星。”

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他比我小五岁，非常聪明，也很喜欢数学，但他和我不一样。他比我更……自由，更热爱生活。”林启明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那是他很少流露出来的情绪。

“他小时候总喜欢跟着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跑来问‘哥哥，这是什么？’‘哥哥，这怎么做？’……有时候我嫌他烦，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林启明的语气渐渐有了一些起伏，他似乎被回忆拉回到了那段时间。我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后来，我进入了大学，专注于数学研究，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启星总是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的回答通常是‘忙完这一段’‘等过两个月’。我告诉自已，他会理解的，他会等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握着笔记本的手轻微地颤抖。我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可能是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那年夏天，启星去了一趟海边。他一直很喜欢水，但不太会游泳。他跟我说过这件事，我答应暑假陪他一起学游泳，但我没有去。”林启明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和朋友去的那次，发生了意外。”

“他们在海边玩得太开心了，一个浪打过来，带走了他。他的朋友喊了救生员，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我很想安慰他，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我当时回家，如果我守住那个约定，也许……”林启明喃喃道，“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的自责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我的心。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完美公式”，为什么总是封闭自已。他不是没有情感，而是这些情感太深太痛，痛到他必须用冷漠的外壳把自已保护起来。

“启明，我知道你很难原谅自已，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我试着让自已的声音温柔一些，“你当时并不是想忽略他，只是想追求自已的目标。这并不意味着你不爱他。”

林启明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的表情复杂得让我读不懂，有痛苦，有悔恨，还有一点点的释然。

“对不起。”他低声说。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我摇摇头，“或许你可以试着想，他一定希望你现在过得好。他喜欢你，也许正因为你的热爱和执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但我感觉到，他的眼神有了一点不同。

那天晚上，我回到值班室，脑海里一直在回想林启明的话和那张照片。我不知道失去一个亲人意味着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林启明的数学笔记本里夹着的不只是公式，还有他对弟弟深深的思念。这思念与他的强迫症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他无法释怀的枷锁。我开始明白，或许帮助他，并不只是让他“接受治疗”，而是让他重新找到内心的平衡。

他需要一个新的起点，而我愿意陪他一起寻找。

第二天，我把照片和笔记本还给了林启明。他看着我，没说话，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微妙的信任。

“启明，有没有一种公式，是用来计算人类情感的？”我试探性地问。

他微微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如果有，那一定很复杂。”

“复杂的事情，才能让人有成就感，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照片重新夹回笔记本中，像是给这段记忆盖上了一层保护膜。

或许没有结论，但我知道，这一刻，林启明的心已经悄然有了一点变化。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但至少，他不再孤岛般地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