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果真是可怕

冰冷潮湿的牢房内，一盏盏孔明灯远远地从狭小的铁窗户外经过，飞进遥远的夜幕中。

刑狱的看守得了上面的吩咐，连夜打扫了出一间单独的牢房，换上了新的被褥，这才敢将燕宁领了进去。

新来的看守是一个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年轻人，对于同僚口中提到的‘不能怠慢’的犯人格外好奇。

他在门口听人说，燕宁是曹侍郎亲自抱下马，送到门口的。

原本想着大着胆子上前问两句，得了什么新消息还能在前辈面前露露脸，可看着牢房中抱着膝躲在床角的燕宁，他就歇了这份心思。

进了这里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何况，眼下的这位‘犯人’实在是看着可怜。

还没等这位狱卒在心里多调侃几声，他的身后就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翼王身边的德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摆了摆手，让那没有眼力见儿的狱卒下去。

摇曳的烛火不足以将满室照亮，但却能让翼王看清角落里抱成一团的纤弱身影。此时的燕宁将整张脸埋在膝盖上，单薄的双肩轻轻颤动，抱着自己胳膊的指节因过于用力，呈现出刺眼的苍白。

母亲惨死和燕缺冲过来的画面不断在燕宁的脑海里重复循环，燕宁紧紧咬着唇，首至疼痛传来，血腥味在舌间蔓延，这才找回一丝理智。

今日的事情，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燕缺的局！

上辈子，正是因为她背负了‘弑母’的罪名，所以燕缺才会彻底失去理智，成为情绪的奴隶。

而这一世，燕缺体内的箭毒受千瓣雪莲药效的压制，大大减弱了箭毒对他的影响。所以，那个幕后之人忍不住动了手。

特意选在‘十五’这个燕缺发病的节骨眼，借自己的手，利用‘弑母’这一环节推燕缺入无间地狱。

好狠！

上一息，母亲明明在自己身前。

可下一秒，她的手中就多了一支簪子。

那双紧紧握住自己手，将金簪刺入母亲喉咙的人究竟是谁？！

燕宁拼命回忆着那一闪而过的画面，猛地抬起了头。

依兰！是依兰香！

她是个女人。

“哭完了？”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牢房里骤然响起。

燕宁心头一紧，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压抑着血液中沸腾的恨意与恐惧，敛起眼中的情绪，缓缓转头，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两年的朝夕相处，这位上辈子的‘枕边人’。

又见面了。

当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间，翼王心口莫名地有了一瞬悸动。

一身血污，干涸的血渍与泪水将小女人整个人搞得无限狼狈，可正是如此，烛光下那双如溪水般清澈的眸子才被衬得愈发动人，让人不禁产生怜惜之情。

翼王平生见过美人无数，但燕宁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也是最狼狈的一个。

弯月眉，芙蓉心，如扇的翘睫被满眶的水盈打湿，眼尾那道哭后所留下的红晕竟比她脸颊上的血渍还要抓人眼球，惑人心智。

自小待在翼王身边伺候，自诩最为了解主子的德荣不经意间看向翼王，心中顿时大惊大惑。

不可否认，此时狼狈，一脸惊慌伤心的女人确实有几分颜色，让人徒生一丝怜悯。

可见过姹紫嫣红的满城姝色后，这燕夫人却是不够看的，他心中困惑，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翼王亲自踏入这等污秽之地的时候，竟产生了那种心思……

“你是，翼王？”燕宁如溪水般清透的嗓音中多了丝喑哑。

显然是哭久了，哑了嗓子。

燕宁眼眶中盘旋着泪花，朵朵花瓣中，都浸着悲伤和痛苦。

无声，胜有声。

翼王眉峰微蹙，将视线从燕宁的眼睛上移开，落到了她被鲜血染红的唇瓣上。

眉宇，皱得更紧了。

燕宁回过头，半垂睫羽，掩盖着凤眸深处即将压制不住的嘲讽。

原来，他这么早就盯上自己了。

燕宁咬了咬牙，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情绪，虚弱的声音中隐隐发着颤，“母亲她，真的，没了吗？”

“死了。”

翼王声音一如平常，慵懒中带着丝凉薄，“不过，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似乎，这世间没什么事情能轻易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

可德荣却发现了他的异常，脑门上冷汗涔涔。

他的主子，怒了。

为什么怒了？

德荣看向咬着自己小臂无声哭泣的燕宁，心中更为不解。

主子这一会儿激着皇后娘娘对燕夫人下死手，一会儿半路折返夜谈刑狱，心中明明动了心思，却还要吓唬人，说句话还能自己把自己气着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机敏会看主子脸色行事的德荣公公，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燕宁极力安抚着心头的悲伤和嫌恶，深深吸了口气，下床站了起来。

一丈距离，却有着遥遥相望的疏离。

燕宁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矜贵凛然的当朝贵胄，天家皇子，想着他方才对她生死的不屑，心中可悲又可笑。

他这副模样，她早就见过了。

当初他作弄，欺骗她的事情败露后，他也曾这么居高临下，一副云淡风轻地说他不在意她的生死。

可却依旧不肯放她走。

她不认为这是所谓的‘爱’。

因为在得知七爷就是翼王的时候，燕宁就知道，一个一心想要这大周江山的王爷，对女人不会有任何真心。

所以，燕宁很清楚。

翼王的风流之下，是权衡利弊。

多情之中，是对朝堂势力的取舍算计。

一个能搅乱储君大好形势，逼得燕缺假死远走，怀献太子命丧东宫的人，怎么会真风流？

多情，便是无情。

翼王，果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