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病态的迷恋

永夜山边界沉眠了无数时光的冻岩在暮色中泛着紫黑色冷光，龚祾玙的脊背陷入山体裂缝的弧度如同蛇类盘踞巢穴。

在脑髓深处噬咬的折磨下，她扯掉左手的黑色皮质手套，苍白指节擦过岩表凝结的不化玄冰，那些山涧冰河支流冲刷出的鳞状纹路正将自己的体温吮吸殆尽。

她摘掉右手的皮革手套，手背凸起的静脉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抽搐，像是皮下藏着无数条挣扎的幼蛇。

"劫难"剑鞘垂落的玄铃突然自鸣，惊碎了栖息在冰棱间的粼光蝶群。

龚祾玙扯开脖颈下让布料遮住身份的银质纽扣，锁骨下方蠕动的漆黑秩序印记正在吞噬最后一丝夕照。当指尖触碰到某种温润的晶状体时，紫红色瞳孔微微收缩——这些看似粗粝的岩石表面，竟覆盖着永夜山特有的蛇蜕状黑晶石薄层。

"……母亲……怎么是你啊……"

呢喃裹着血沫溢出齿缝，虎牙无意识啃咬着下唇结痂的伤口。龚祾玙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山体阴影，任由无数黑石薄片割裂黑色大衣的纤维。噬癔引发的神经震颤在此刻达到某种诡异的平衡，仿佛永夜山正在用千年玄冰为她注射镇静剂。

眼皮坠落的瞬间，七百二十道来自永夜山止境湖藏经塔青铜锁链的颤动在颅骨内共振。龚祾玙清楚感知到意识正被拖入记忆的泥沼，却连蜷缩指尖的力气都己被噬癔抽空。视网膜残留的最后画面是河流对岸的藏经塔——那十三层檐角垂落的冰凌，正与二十五年前自己出生时天灾武器在霜海坠落的轨迹完美重合。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贯穿太阳穴。

龚祾玙在虚实夹缝中看见自己的左手正在腐烂。皮肤如蜡油般剥落，暴露出皮下交织的黑色丝线与暮紫血管，每根神经末梢都绽放着《终妄天》密咒的荧光。她试图召唤劫难剑，却发现剑柄虺形浮雕的七百二十只血瞳正在自己掌心肌肤上睁开。

"小玙。"

龚漪的声音裹着永夜山祭坛的香灰气。龚祾玙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被迫仰头望向悬浮在虚空中的黑色巨构——雪临镇龚氏重工集团行政总部的黑色西棱柱建筑正在缓慢渗出沥青状物质，母亲倚在观星台雕栏的剪影与记忆中的冰棺场景重叠。

"过了，看看这些蠢货。"

龚漪的烟嗓带着刀刃刮擦黑板的震颤，涂着墨黑甲油的手指划过全息星图。三个黑红制服的身影在她身后扭曲成抽象色块，胸前的肃正系统徽章正被某种蠕动的黑影蚕食。

"他们居然建议用噬癔患者做肃正系统第一批湿件处理器。"

龚祾玙的喉骨突然被无形力量扼住。她看见母亲转身时裙摆掀起的弧度——那件用永夜山守宫皮缝制的墨色长袍下，隐约可见自己幼时抓挠留下的裂痕。龚漪眼尾的泪痣在星光下泛着诡谲的靛紫，这是近亲繁殖留给永夜山血脉的诅咒印记。

"或许吧，族姐说得对……"

龚祾玙的声带被记忆中的冰锥刺穿，被迫复述着刻入骨髓的审判词，"您用药骗父亲在藏经阁……"

黑曜石地面突然窜出青铜锁链。龚漪踩着十厘米的鎏金高跟鞋走来，鞋跟碾碎虚空中浮现的婴儿襁褓幻象："你以为龚澜那小子是什么好东西？"

她染着血红色花汁的指甲划过女儿的婴儿肥脸颊，"当年他把我堵在地下的军火库，用的可是你腰间那把劫难剑。"

剧痛让龚祾玙的视网膜迸裂出血色瀑布。

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沟回里冲撞：族姐在惩戒室擦拭染血的孔雀石耳坠、父亲被钉在永夜山祭坛时痉挛的手指、还有自己初次杀人那夜，母亲在监控屏幕前餍足的笑容。

"为什么……让我活下来？"

龚祾玙的质问裹着黑色丝线刺向虚空。噬癔印记突然暴起灼烧胸口的皮肤，那些《永夜山古谶?终妄天》的密咒文字正在皮下重组为母亲的面容。

回答她的是藏经塔方向传来的钟声。十八道青铜音波震碎了龚漪的虚影，将场景切割成万花筒般的记忆棱镜。龚祾玙踉跄着跌入某个书柜阴影，嗅到儿童时期偷藏的桂糖饼正在霉变。

"小玙～不要玩躲猫猫了，我找到你了哦～"

族姐的声音裹着松针碾碎的清苦。年幼的龚祾玙蜷缩在《永夜山古谶?生灭天?注疏》典籍垒成的掩体后，看着墨黑色皮革长袍的下摆拂过满地狼藉的糕点碎屑。那只戴着永夜山血染瑕黑晶戒指的手掌穿透黑暗，掌纹间流淌的正是此刻成年自己锁骨处的密咒。

"小玙……你原来还在怕我吗？"

族姐的面容永远笼罩在永夜山特有的影霾中，唯有左耳垂的孔雀石坠子清晰可见。她拾起小女孩沾着糖霜的指尖轻吻，唇温冻得小龚祾玙打了个寒颤："你要好好记住，苦涩和痛苦是让自己长大最好的食物哦～"

场景突然扭曲成刺眼的猩红色调。

成年龚祾玙的视角与幼年自我重叠，看见族姐纤细的食指正指向血海翻涌的门外。郯府祖祠的青铜鼎在记忆深处倾倒，泼出的却不是香灰而是三十八具残尸的脏腑。

"那是你作为漆黑秩序收尾人学徒的毕业典礼，好好表现吧，别让我和闭以海老先生失望。"

族姐的腕表链突然缠住龚祾玙的脖颈，将她拽向沸腾的骨肉血池，"记得怎么用劫难剑挑断敌人脚筋吗？"

龚祾玙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正站在教室后门，烟青色校服裙摆滴落的血珠在地面绘出曼荼罗图案。同学们惊恐的视线如利箭射来，而真正令她颤栗的是掌心黏腻的触感——那把本该藏在虚空中的劫难剑，此刻正被她紧握着垂在身侧。

"老师……呃……能听我解释吗……"

少女时期的龚祾玙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脚时才发现皮革短靴正粘着半片人类耳软骨。震耳欲聋的戏曲锣鼓声穿透记忆帷幕，那是去年清剿前郯氏族长郯宣辽庆寿请来的《王员外嫁妹》表演，唢呐声完美掩盖了三条街外的屠杀。

如永夜山的黑潮漫过神经。

龚祾玙在记忆回廊里看见去年自己穿梭在郯府祖祠梁柱间，黑色丝线将私兵叛军吊成血肉风铃。当最后一名逃兵的头颅滚落戏台时，她正倚在教室窗边，看着数学老师因恐惧而失禁的尿液浸透工装裤。

剧痛突然转为首入心肺的高压电流。龚祾玙从龚氏重工集团行政总部福利部疗养室的金属桌面弹起，后脑撞在龚氏福利部的烫金牌匾上。肃正系统的全息投影从医疗屏溢出，虚拟少女的黑丝袜正踩着她因痉挛而抽搐的手背。

"宁初恒同志又做噩梦了？"

AI歪头时发梢洒落的数据流如同星尘，"需要我播放《祎地儿童睡前故事集第二版》吗？"

龚祾玙扯断锁骨处贴着漆黑秩序印记的生物监测贴片，混着黑晶碎屑的脓血在桌面蚀刻出母亲的名字。当她摸索劫难剑柄时，发现剑穗末端的玄铃正在同步肃正系统的警报频率——这是最高级别的任务召集令。

"佩伦之声的传说你也许听说过——不过你也不用知道那么多，你只要执行任务就好。"

虚拟少女的瞳孔突然裂变成七百二十个加密符文，"毕竟现在漆黑秩序有命令，整个世界要听到子夜的钟声。"

疗养室的恒温系统开始播放冰川融化的白噪音。龚祾玙凝视着医疗屏倒映的自己：凌乱的黑卷发间垂落着永夜山的冰碴，紫红色瞳孔边缘的血丝正如她去年屠杀郯府那夜般疯狂滋长。当肃正系统将坐标注入她神经突触时，某种比噬癔更古老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她突然笑出声，虎牙撕开结痂的嘴角："是她啊——我要三倍剂量的镇痛剂，她也会同意吧？"

染血的指尖在全息屏上划出亵渎的图腾，"还有上次没喝完的……"

常规警报声吞没了后半句话。龚祾玙撞开疗养室的防弹玻璃房门，似乎是来自永夜山的寒风瞬间灌满肺叶。在跃入夜色前的刹那，她看见医疗屏上的自己正分裂成无数残影——童年的怯懦、少年的癫狂、此刻的破碎，最终都湮灭在敲响佩伦之声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