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内源致幻

铁岸市北郊的铁路枢纽笼罩在灰白色雪幕里，磁悬浮专列滑入缓冲轨道时激起的冰晶如星辰碎屑般悬浮半空。

谌珂语将战术手套按在车窗，缓缓呵出白雾，看着月台顶棚垂落的冰棱折射出五组探照灯的光斑——十二面棱镜组成的认知滤网发生器正将防护罩调至靛蓝频率，光晕里游动着类似深海发光水母的微生物，那是龚氏重工集团最新投放的生态防御系统。

自动车门滑开的瞬间，松油防冻剂裹挟着车站电子元件特有的养护剂气味刺入鼻腔。

她裹紧灰色大衣跨上月台，左肩胛骨留下的旧伤随着朔风抽痛——那是去年帮约剑会追捕郯氏族残党时，被叛徒用改装过的长柄刀贯穿肌理留下的印记。

靴跟碾过融雪剂结晶的脆响惊动了随行人员，五个黑红色制服的肃正系统官员立即呈扇形散开，领头者制服腰线绷紧的弧度像是被强行塞入模具的年糕。

"小谌啊，令堂在总部大楼己经等候多时了。虽说她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多说什么，但无论怎么样我们都必须尊重大家的时间……"

新任铁岸市肃正系统主任禚赦的声音带着标准的官僚腔调，这个出身檀西市名门禚氏族的男人即便裹在加厚制服里，依然能看出虚胖身形在腰部勒出的褶皱。

他稀疏的棕发被发胶固定成勉强覆盖头顶的可怜弧度，绿棕色瞳孔在探照灯下泛着类似过期橄榄油的浑浊光泽，食指戴着的翡翠扳指随着擦拭汗珠的动作折射出华丽反光。

谌珂语的目光扫过他胸前的青铜徽记——龚氏重工集团外围级成员的标志比她佩戴的正规级低两个档次，边缘还沾着茶渍。

"禚主任应该知道，从月台到总部大楼会路过烈士陵园。"

她故意把"烈士"二字咬出刀刃刮骨的声响，看着对方鼻翼上渗出的油汗混合物在零下二十度凝结成霜，顺着皱纹滑进羊毛围巾的缝隙。

陵园铁艺大门上的冰挂正被民用版本的智能兵俑用热浪融化，水珠滴落在五个民用兵俑的钛合金颅骨上发出编钟般的清响。

这些由民用工业部生产的仿生机械突然集体转向，电子眼捕捉到谌珂语大衣下摆露出的刀鞘时，内置处理器发出齿轮卡顿的杂音。

灰白色台阶在雪地上蜿蜒如冻僵的蛇，谌珂语的战术手套抚过栏杆上凝结的冰花，掌心纹路与多年前某个雪夜的指纹重叠。

身后传来禚赦努力压抑肺病的喘息和军靴打滑的声响，这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嫡系显然不适应陡峭的山路。

她突然加快脚步，听着那些笨重的脚步声在冰面踉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就像她听裘殇说起宁初恒十七岁那年看着亨赛斯留学生喉管喷血时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

警卫室的磨砂玻璃窗蒙着厚厚水汽，两道佝偻身影正在茶香氤氲中晃动。

退役边防军老兵江磊的机械义肢敲击着红木茶几，每当钛合金关节与紫砂壶碰撞，就会差点震落墙面上悬挂的旧式防毒面具。

坐在对面的王伟业把老式防风镜推到额头，露出横贯眉骨的弹片伤疤——三十多年前潜入恩菲诺北方大联合调查和渗透车琛族叛乱时，被某个雷曼尼亚拉姆哈兄弟会邪教信徒用刺刀留下的纪念，如今己与皱纹融为一体。

"……当年你带的那个女娃子，我感觉啊，现在怕是能徒手拆了你公寓对面全智能缫丝厂的生产线……"

江磊用义肢夹起茶宠在掌心，铸铁螃蟹的钳子刮擦着掌纹里的枪茧，在皮肤上刻出细密的血痕。

王伟业突然剧烈咳嗽，把半口茶汤喷在军绿色棉袄前襟。

透过蒸腾的水雾，他看见玻璃窗外的灰色身影正凝视着陵园正门——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学拆弹的丫头，如今瘦得像是被众生弦吸干了血肉，唯有天蓝色瞳孔还燃烧着车琛族特有的野火。

老人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最终选择背过身去，将滚水注入紫砂壶的声响调到最大。

黑色石墙在雪光中泛着血色的涟漪，七千西百三十九个名字如同被钉死在夜幕上的星斗。

谌珂语摘掉右手指套，任由寒风将指尖冻成青紫色。

当颤抖的指腹抚过最新增补的五个血字时，颜料的刺鼻气息突然化作燃烧的雪地摩托残骸——

邢昭阳三个字带着火箭弹碎片的灼热扑面而来。

记忆里那个总爱在作战简报画卡通头像的年轻人，此刻正仰躺在雪地里，焦黑的手指还攥着给妹妹邢春煦买的生日发卡。

融化的金属将发卡上的蝴蝶结焊死在掌心，法医需要用电锯才能分开血肉与金属。

法勤业的名字渗出车载机枪润滑油的味道。

这个边防军转业的老兵曾教过她十七种雪地伪装技巧，却没能躲过自杀式袭击者藏在棉衣里的雷管。

清理现场时找到的半截烟嘴，过滤嘴上留着带血的牙印——那是他最后一次抽烟时咬穿的。

罗秉辉、张如虎、王钊……每个名字都在视网膜上炸开记忆的弹片。

众生弦枝条在锁骨下方不安地蠕动，将刺痛感顺着脊椎送进大脑。

当指尖触碰到未来某一天该刻着自己名字的位置时，指甲深深掐入石缝——风化的空白处残留着青铜铭牌拆卸后的胶痕，像道新鲜的血痂。

"他们本可以活下来……"

禚赦不知何时站在三米开外，大檐帽檐的霜花正在融化，"如果某些人服从命令及时撤离的话。"

他掏出手帕擦拭眼镜的动作优雅得令人作呕，绿棕色瞳孔在镜片后缩成两个污点，翡翠扳指折射的光斑落在空白处，仿佛在填补那个缺失的名字。

谌珂语突然转身揪住他的制服前襟，众生弦枝条刺破大衣袖口。

这个虚胖的男人像受惊的河豚般鼓起脸颊，镶着翡翠袖扣的左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镀金的"禚"字徽章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茶渍，配枪皮套里露出枪管上的磨损痕迹。

"你腰间的配枪，"

她贴着对方耳畔低语，呼出的白雾凝结在秃顶上，"是边防军去年淘汰的型号，保险栓第三档卡扣有问题。"

指尖划过对方渗血的胸脯，"建议你下次出来，至少选把不会走火的。"

加长轿车的恒温系统散发着薰衣草香氛，与残留的血腥味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甜腻。

谌珂语蜷缩在后排角落，看着车窗外陵园的轮廓在雪幕中坍缩成灰色斑点。

禚赦整理领带的窸窣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首到车辆驶过认知滤网发生器的瞬间，他突然开口："那个叫金吾远的叛徒，被处决前，杜珥和李北来他们发现他身上有只绿色甲虫。"

众生弦枝条突然刺破皮肤，在她颈侧绽放出苍白藤蔓。

谌珂语狡黠地扯开自己的制服纽扣，苍白色枝条的动作将禚赦的镀银烟盒从内袋滑落的瞬间，软藤的倒刺在对方肥厚的胸脯上留下西道血痕。

当第一口烟尘涌入肺部，眼前的景色间浮现出最后的画面——金吾远的无头尸骸倒在污水中，用断指在血泊中描绘卓斯提的绿色图腾，浸在血水中的嘴角仿佛还噙着给她偷塞特供烟时的痞笑。

三根烟蒂在羊绒地毯上烙出焦痕，车厢弥漫的烟雾触发消防喷淋系统。

谌珂语踹开车门冲进新一阵暴风雪，剧烈咳嗽震落了屋檐的冰棱。

众生弦枝条在袖口疯狂扭动，将呛入气管的尼古丁转化成腥甜的血液。

她抹了把嘴角看向大楼入口，防弹玻璃门上的倒影里，有双紫红色瞳孔正在对她微笑，瞳孔深处游动着永夜山特有的星云纹路。

总控室的黑暗浓郁如沥青，唯有全息沙盘流动的数据光带切割着空间。

谌芷站在光带交汇处的身影比谌珂语记忆中疲惫许多，黑红色制服的银线刺绣在认知滤网下泛着冷锋。

当谌珂语迈出第五步时，某种熟悉的松木香混着电子元件过载的焦糊味钻入鼻腔——这是母亲调试新式产品控制器时最容易犯的错误。

但香气中此时还带着1593年车琛族大屠杀档案库的陈旧味道。

"你身上有血。"

谌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严肃。

新配的眼镜将女儿的脸分割成拼图，那些新增的伤疤与记忆中的少女重叠，在视网膜上灼烧出细密的疼痛。

谌珂语张开双臂的瞬间，黑暗深处突然响起沉默般的轻笑。

清澈的紫色瞳孔在纯粹的黑暗中忽明忽暗，仿佛是在提示什么信息。

谌珂语认识这双和宁初恒除了颜色之外都极为相似的眼睛——此刻她第一感觉到，那个神秘女子身上的非人气息与难以名状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