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堕于黑暗

日出前的雪临镇被暴风雪啃噬成模糊的铅灰色剪影。谌芷站在肃正系统总部顶层的落地窗前，黑红色制服袖口的金线刺绣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像凝固的血痂。全息投影悬浮在她掌心，龚氏重工集团最高总部“漆黑秩序”的加密讯息从永夜山出发，正以液态金属的形态流淌——

“止戈无路，征伐有途”

八个字如毒蛇的獠牙，刺穿她二十年未动摇的镇定。

“真的没办法了吗……”她指尖擦过战术腰带上的家族坠玉，玉石表面的裂纹倒映着窗外的雪暴。走廊尽头传来加密电梯的嗡鸣，杜珥的独臂身影撞碎黑暗，军靴碾过地面积雪的脆响里裹着铁锈味。

“边防军的监控卫星拍到恩菲诺北方大联合国防军在祎地长城以北25公里有至少六个师集结。”杜珥将全息战报甩向空中，画面中数百辆恩菲诺北方大联合国防军的装甲车和“蜂巢级”无人舰正藏匿在暴风雪边缘，舰体表面的液态金属装甲折射出病态的虹彩，“通知李北来，全力配合边防军行动。”

谌芷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见过那种战舰——当年车森内战中最臭名昭著的武器。叶夫根尼告诉过自己，当年他就是看着这些机械蝗虫把几十万车森难民啃成白骨…

“珂语，马上去岸埠市。”

她突然转身，战术手套撕开保险柜的指纹锁，七十三厘米的合金长刀“家伙事”正躺在防弹玻璃罩内，刀镡上的车琛族谚文泛着暗红微光，“能拖就拖，既然大势所趋，那就给护国军争取时间。”

她拿起武器，递给女儿，“拿去，保护好自己，这次不一样…这次…”

“没有人会像这样保护你了…”

三天后，祎地界洲区岸埠市南岸分区玖水车站。

霓虹灯牌在暴雨中晕染成血色的光雾，谌珂语蜷缩在城际列车的硬座角落，战术手套下的指节抵着太阳穴。车厢内混杂着劣质烟草和汗酸的腐臭，对面醉汉的打鼾声混着列车轧过铁轨的轰鸣，像钝刀刮擦她的神经。她撩开被雨水浸透的额发，天蓝色瞳孔倒映着车窗外的奇景——数百座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流淌着全息广告，虚拟偶像的裙摆扫过贫民窟的铁皮屋顶，智能融雪地砖在污水横流的巷口亮起嘲讽的荧光。

“玖水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抓紧时间。”合成女声带着无感情的甜美。

她抓起“家伙事”挤向车门，长靴碾过满地烟蒂和行李箱。刀鞘边缘渗出冷凝水珠，在布满水渍的车厢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像一条沉默的蛇。

出站口的虹膜扫描仪射出蓝光，在她瞳孔上停留了半秒。安保无人机群突然调转摄像头，警戒枪口的充能声刺破雨幕。

“验证通过。”

她亮出母亲伪造的电子纹章，袖口暗袋里的小盒子硌着手腕——那是迪米特里耳骨中藏着的最后线索。

暴雨倾盆而下。

谌珂语裹紧灰色羊绒大衣，深蓝色高领毛衣的领口被雨水浸成墨色。她穿过被全息投影切割成碎片的街道，广告屏上的龚氏重工集团新式无人机甲正用机械臂捧起婴儿，温柔的女声朗诵着“为祎地人民铸造永恒安宁”，而墙角蜷缩，一副外国人面相的流浪汉正用冻僵的手指抠挖垃圾桶里的合成蛋白块。

“机油佬”酒吧的霓虹招牌在巷尾抽搐，生锈的金属门框上缠满胶皮电缆，像某种工业怪物的内脏。

推门的瞬间，裹挟着机油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她的瞳孔适应了昏暗光线——天花板垂落的管道滴落着可疑的液体，墙壁贴满泛黄的汽车海报，角落的自动点唱机正用失真音效播放三十年前的泥浆金属。穿皮质工装裤的壮汉们围在台球桌旁，土制武器和扳手杂乱地堆在脚边。

“来杯伏特加，不加冰。”她将湿透的围巾甩上吧台，金属扣环砸出清脆的响。酒保的机械义眼扫描她脖颈处的伪装刺青，递来的玻璃杯边缘沾着机油污渍。

“生面孔啊妹妹。”穿铆钉夹克的光头男人蹭到她身侧，带着焊接口罩的焦糊味，“南岸分区可没你这种面相的女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谌珂语的靴跟碾过他脚背，左手按住他后脑砸向吧台。鼻梁骨断裂的闷响被台球撞击声淹没，血珠溅上她苍白的脸颊，像雪地绽开的红梅。

整个酒吧突然死寂。

“现在有了。”她抿了口伏特加，烈酒灼烧喉管的刺痛感让瞳孔微微收缩。染血的指尖擦过“家伙事”刀柄，刀鞘内传来蜂鸣般的震颤——三个穿迷彩服的身影正从后门逼近，袖口的绿色甲虫纹身在霓虹灯下泛着幽光。

卓斯提的鬣狗闻到了血腥。

谌珂语翻身跃过吧台，长刀出鞘的炽白光弧劈开空气。第一个敌人举起的冲锋枪被熔成铁水，滚烫的金属液滴在他脸上烧出蜂窝状的孔洞。第二个人的砍刀横扫而来，她俯身滑铲，刀锋自下而上剖开他的战术背心，内脏的焦糊味混着机油蒸汽弥漫。第三人转身欲逃，却被她甩出的合金索缠住脚踝拽倒在地，刀尖抵住喉结的瞬间，酒吧后门轰然洞开。

暴雨裹着寒风灌入，穿深绿色大衣的高大男人立在门口，左脸从眉骨到下颌的疤痕像道生锈的焊缝。他扔掉滴血的土制手枪，沾满油污的工装裤下露出作战靴的轮廓——祎地边防军的旧式军靴。

“刘续熙！”酒保的机械声带发出电流杂音，“你他妈又带尸体来？”

被称作刘续熙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他跨过卓斯提成员的残肢，靴底碾碎某颗滚落的眼球，径首走向谌珂语：“身手不错，但杀人的时候别皱眉——容易长皱纹。”

谌珂语的刀锋未移半寸：“你举报这种恐怖分子能拿多少赏金？”

“不如你手里那把刀值钱。”刘续熙从胸袋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弹出的香烟精准落进她染血的指缝，“龚氏重工集团的高级货，刀身应该掺了不少小东西，挥砍时释放的热量感觉能融化坦克装甲。”他点燃打火机的动作突然停滞，火焰映出她瞳孔骤缩的瞬间，“顺便说，你现在的样子很蠢——有些畜牲去年就被我举报到约剑会了。”

长刀擦过他耳际钉入墙壁，熔化的砖石滴落如岩浆。“我是她的外出代理人。”谌珂语逼近一步，潮湿的黑发扫过他疤痕纵横的脖颈，“告诉我罗浮别拍卖行的VIP通道在哪。”

“这么急干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刘续熙的笑声震得天花板管道嗡嗡作响。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酒吧暗门滑开，穿连体工装的青年们抬着尸体鱼贯而出，鲜血在防水布上晕开诡异的曼陀罗图案。“跟我来，大小姐。”

他扯下风衣甩上肩头，露出后背纹的祎地长城图腾——城墙裂缝处用红墨水补了一行小字：

“我们才是砖石”

汽修店阁楼的钨丝灯泡昏黄如垂死的夕阳。谌珂语蜷在弹簧吱呀的铁架床上，指尖着“家伙事”刀镡的纹路。楼下传来重型机车的轰鸣和刘续熙粗哑的咒骂，空气里飘浮着机油与焊锡的金属味。墙角的通风管渗出褐色水渍，在水泥地面汇成小小的湖泊，倒映着窗外巨型全息广告屏的残影——红色的鲸鱼正吞吐着拍卖会的倒计时：“10月18日，罗浮别往生之夜”

“喝吗？”

刘续熙踹开铁门，拎着的劣质白酒瓶磕上门框。他换了件无袖工字背心，隆起的肌肉上布满弹痕和烧伤，左臂的城墙状刺青延伸至肘关节，像道溃烂的伤疤。

“放心，没下毒。”他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时疤痕扭曲如蜈蚣，“你这种不要命的疯子，约剑会都不敢招。”

谌珂语接过酒瓶抿了一口，劣质酒精灼烧胃部的刺痛让她想起母亲书房深夜亮着的台灯。她扯开高领毛衣的扣子，露出锁骨下方新添的淤青——几小时前的战斗，某个卓斯提甲虫的枪托差点敲碎她的肩胛骨。

“你们就靠举报混饭吃？”

她将瓶盖弹向空中，金属表面刻着的拍卖会坐标代码泛着幽光，“不如告诉我谁主持这次拍卖会。我干活比那批戴斗笠的憨子快。”

刘续熙突然沉默。他走到窗前扯开防雨布，暴雨中的贫民窟如黑色苔藓般匍匐在摩天大楼脚下，某栋烂尾楼顶的探照灯扫过街道，照亮墙面上潦草的涂鸦——“龚氏喂饱秃鹫，我们啃食尸体”。

“我感觉你们在这座城市故意养蛊，”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模糊不清，“这么做就是为了等现在吗？”

酒瓶在他掌心爆裂，玻璃渣刺入掌纹，“算了……说吧，要我做什么？连心会无论怎么样都会相信你们。”

谌珂语的指尖陷入掌心。刀鞘内的蜂鸣突然尖锐，盖不住记忆里科瓦连科喉管漏气的嘶鸣。她起身将瓶盖按进墙缝，转身时长靴碾过满地玻璃碎屑：“明晚拍卖会，我需要几个不会临阵脱逃的搭档。”

刘续熙的笑声裹着雷霆炸响。他扯下墙上罗浮别大厦的地图，背面用红笔圈出拍卖行地下管道的走向：“先说好，别让我对着不该死的人开枪。”

防弹背心被他甩上肩头，露出腰间的自制霰弹枪，“但对着敌人——老子能轰到枪管子过热。”

暴雨在凌晨转成冻雨。谌珂语站在汽修店屋顶，看着霓虹灯在冰棱中扭曲成怪诞的色块。刘续熙的部下正在楼下改装一辆来源可疑的豪华轿车天平线?侍从（Skorizon Reeves.SRE），焊接火花如萤火虫般明灭。她摸出杜珥偷塞的锡纸包，柠檬味水果糖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市中心拍卖行的外层防护网突然亮起——数百道猩红光束交织成牢笼，将罗浮别大厦包裹成嗜血的巨兽。

刀鞘内的震颤愈发剧烈，仿佛感应到大厦深处的呼唤。她想起迪米特里临死前扭曲的笑容，想起瓦莲京娜手机壳上的刻字，想起母亲将“家伙事”递来时眼底破碎的微光。

“不知道吾远那小子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她轻弹刀镡，合金长刀在寒风中嗡鸣如狼嗥。

改装好的轿车咆哮着冲上街道，轮胎摩擦沥青的声响撕破夜幕。谌珂语打开车门，灰色大衣下摆在狂风中猎猎如战旗。他们穿过被全息广告吞没的街道，穿过乞丐蜷缩的拱桥洞，穿过巡逻无人机投下的死亡光束，冲向那座用谎言与鲜血砌成的金色牢笼。

落雨扑打在窗上，她却感到久违的炽热——那是刀刃渴饮仇敌之血的温度，是狼群撕开陷阱时爆发的野性，是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触碰到父亲背影时，血脉深处炸开的、滚烫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