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线补孽缘

西域商会的琉璃窗棂将暮色晕染成琥珀色，驼铃声在青石板街巷中悠悠回荡，仿佛一曲远古的商旅长歌。

祝九算站在朱漆剥落的大门前，指尖轻轻着珐琅胭脂盒上的并蒂莲纹，耳边回响着泠月那句"要换货需得找胡商阿古力"。

"姑娘留步。"

蓄着络腮胡的壮汉阿古力突然从门内步出，拦住了她的去路。他腰间弯刀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在灯笼下泛着幽光，宛如暗夜中的毒蛇。阿古力的汉话说得生硬，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这'同心'胭脂价值不菲，需得商主首肯才能调换。"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她手中的胭脂盒，带着几分审视和探究。

祝九算故意将盒盖掀开一条细缝，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泠月姑娘说这胭脂颜色暗沉，配不上醉月楼的姑娘。"她指尖沾了点胭脂抹在手背，那嫣红色在暮色中竟泛着诡异的紫调，"是你们拿次等货糊弄人，难道还不允许我们退换了？"

阿古力的脸色瞬间变了，刀鞘撞在门环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压抑的怒吼："商主的货，从来都是最好的！"他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我去找商主汇报，你先在此等候。"

祝九算挑了挑眉，旋身坐在了外间的椅子上，只见外间的货架上陈设着各种琳琅满目的波斯地毯，金线绣的太阳神鸟在烛火中振翅欲飞，仿佛随时要破壁而去。

"泠月姑娘向来喜爱我们波斯的胭脂。"珠帘后传来清越的异域口音，阿扎尔掀帘而出时，腰间银链轻响，像是风铃在黄昏中摇曳，他的汉话倒是说得很好。

"这“同心”她当日买下时并无异议，为何突然又变了卦？"他的碧色眼眸在烛火中流转，像极了沙漠夜空中的星子，带着几分清冷，几分戏谑。

祝九算将胭脂盒往前一推："上个月她生辰，有位恩客送了岭南的朱砂膏，比这个好看。"她指尖轻点盒盖内侧的并蒂莲，"你这胭脂盒子的纹样与醉月楼的灯笼撞了，没有新意。"

阿扎尔突然用波斯语低笑一声，指节叩在案几上，显出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弯刀留下的痕迹："中原人讲究真多。不喜欢，那就退了吧。"

祝九算摇了摇头：“不退，我们只换，有没有别的样式，不如你带我去里间看看。”

“不知姑娘姓名？”阿扎尔看着她抱臂冷冷的模样，和旁的中原女子不太一样，似乎对自己和阿古力这等体格强健的西域汉子没有丝毫畏惧，忽然生出一丝兴趣。

“祝九算。”祝九算挑眉对上他的目光。

“有意思的名字。”阿扎尔笑笑，抬手叫人收了“同心”，稍一思索，竟然真的带她去了里间的货架。

“这是给泠月姑娘的。”他先是从最上层取下一枚华丽雍贵的盒子，又转身从暗格取出一盒新胭脂，殷红如血的色泽在烛光下泛着细碎金芒，"这是王室专用的落日砂，配姑娘的眼睛正好。送你了。"

祝九算正要推辞，忽觉檀木算盘横梁微颤，竟然和阿扎尔腰间的银算盘产生了微微共鸣。

阿扎尔下意识伸手去够她腰间的那柄算盘，她警觉地按住机关后退半步，算珠撞出清脆声响："商主对算盘也有兴趣？"

"只是觉得纹路特别。"阿扎尔笑着收回探出的手，银算盘上悬挂的星砂瓶在腰间晃出碎光，“我们商队每年都会在这东市驻扎数月，后续姑娘若有其他需求，方才的胭脂也算是个信物，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西域商队的话事人也太好说话了些，态度好得有些离奇。

祝九算对上他的眼神，却见他眼底并无算计，反而有几分真诚，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那盒“落日砂”，在指尖细细把玩：“现在就有一个。你们和李老吉点心铺可有生意往来？”

阿扎尔摊开了手，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听说李老吉的掌柜前日来订了三车杏仁——若是姑娘需要，在下可以送你一箱。"

珠帘突然无风自动，祝九算攥紧胭脂盒："杏仁配铅粉，商主倒是会做生意。"

阿扎尔碧色瞳孔骤缩，似乎对她的话语非常震惊："姑娘说笑，我们只做正经香料买卖。"

他指尖敲了敲鎏金匣："不过那位掌柜……倒是常替贵府大小姐跑腿，偶尔也会去醉月楼坐上一坐。"

“多谢告知，今日先告辞了。”祝九算捏紧手中的胭脂盒，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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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后巷弥漫着杏仁苦香，祝九算刚转过街角，便听见墙头瓦片轻响。三道黑影从暗处扑出，祝九算将算盘横梁缠住最近那人的脖颈，玉珠嵌入皮肉的闷响中。

裴砚的玄色大氅掠过屋檐，折扇绞住劈来的弯刀："夫人让我好等。"

"小心！"裴砚旋身将她护在怀中，锦袍被刀光划破寸许。黑衣人疾退三步，突然抛来枚银镖，钉入墙缝的瞬间撕下半片染着檀香的衣角。

折扇旋出半月寒光，裴砚腕间发力首击黑衣人膝窝。骨裂声混着闷哼炸响，那人踉跄撞翻墙角陶瓮，青瓷碎片裹着腌梅子滚了满地。

“走！”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声，三人迅速退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裴砚收起折扇，转身看向祝九算，眉头微皱：“你没事吧？”

祝九算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被划破的外袍上。玄色锦袍的袖口被利刃划开一道大口子，露出内衬的白色绸缎。“你的衣服...”

裴砚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无妨，不过是件衣裳。夫人若心疼，替我补好便是。"

祝九算瞪了他一眼：“再贫嘴，不如一并把你嘴也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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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府西厢房的烛火在纱罩中摇曳，裴砚半倚湘妃竹榻，玄色外袍褪至腰间。祝九算捏着银针的手顿了顿——青年精瘦的腰腹上横着道旧刀疤，在烛光下泛着浅褐。

大理寺少卿的职务，这么危险么？

"再看要收钱了。"裴砚突然睁眼，指尖勾起她一缕发丝。

祝九算的银针险些扎偏，金线在裂口处游走如蛇："裴公子若嫌慢，明日自己去绣坊。"她扯过外袍内衬，发现夹层里竟然还藏有一包松子糖，不禁好笑，这人到底是有多么嗜甜？

“怎么，想尝尝？”裴砚顺着祝九算的眼神看过去，故意逗她。

祝九算将那糖包首接丢他胸膛上：“收好你的零嘴。”

裴砚闷声低笑："西域人爱往糖里掺盐，说是能解相思苦。"他忽然握住祝九算补衣的手，将染血的糖纸按在她掌心，"就像夫人这金线，补的是衣裳，缠的是人心。"

窗外更鼓骤响，惊得祝九算银针落地。她低头去捡，却被裴砚拽住手腕。

青年带着温润甜香的呼吸拂过耳畔："你对我百般疑虑，又可曾想过……"他指尖抚过她腰间算盘的裂痕，"这局棋里，你我都是棋子？"

烛火爆开灯花，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屏风上。

祝九算突然捏住他手腕命门："裴公子这般殷勤，莫不是也在查铅粉流向？"

"嘘——有些账，要等夜深人静……"他忽然望向窗外，"……才能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