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昙照归途

祝九算将算盘的玉珠拆下来，浸在薄荷水中反复擦拭。珠面映着烛火，恍惚又见那日阿扎尔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合上泛黄的账册，自从那日从醉月楼归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自己去寻商队问话，归途还险些遇袭受伤。看来铅粉事件的来龙去脉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需要慢慢收集线索。

也是时候让某些人放松警惕了。

暮色渐沉，祝九算倚在朱漆栏杆前，指尖拨弄着檀木算盘上的玉珠。远处街市飘来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河面浮动的莲灯烛火，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小姐快看！"小满捧着盏锦鲤灯撞开院门，"东市新扎的灯笼，鱼眼睛是琉璃珠子做的！"圆脸丫鬟将灯往石桌上一搁，琉璃映着月光，在祝九算裙裾洒下粼粼波光。

祝九算拍手抚过灯面，正要细看，小满己拽着她袖角往外拖："再不去放河灯，好位置都被占光啦！"

护城河畔人潮如织，祝九算提着锦鲤灯挤到岸边，船头堆着七八盏未点的河灯。

“我们也去放一盏吧。小满拉着她就往人堆里挤。

祝九算无可奈何地笑笑，由着她拽着自己奔跑。两人来到河边，小满帮忙点燃了河灯，闭着眼睛虔诚许愿。

祝九算也闭上眼睛，心中呢喃，希望自己能够早日查明真相，也希望未来的日子能够平静安宁。她睁开眼睛，轻轻地将河灯推向河面。

“有人落水了！”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传来。祝九算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一名女童的身影在水中挣扎。

她推开河岸边围观的人群，西下找寻着可以搭救的木棍，却未发现不远处的乌篷船己如离弦之箭破浪而来。

"抓紧！"匆忙赶来的船家似乎是个青年，他背身对着人群，将船桨递向女童。女童慌乱中抓住桨叶，船身猛地倾斜，浪头泼湿他半边衣襟。眼见女童又要滑脱，他纵身跃入河中。

祝九算攥紧栏杆，看着那船家托着女童游向画舫。岸边响起欢呼时，他正把女童交到哭喊的妇人怀中，转身上船时那张熟悉的面庞，却令祝九算恍了神，怎么是裴砚！

裴砚抹了把自下颌角不断往下滴落的水，上船捡起了船桨，打算离开之前，他回首瞧向那对安然离去的母女俩，唇角那抹笑，温柔得不像平日玩世不恭的裴少卿。

"船家，载客么？"

裴砚闻声回头，祝九算己提着裙裾踏上跳板。

"大理寺俸禄不够裴大人开销？"她故意晃了晃钱袋，银算盘在腰间叮咚作响，"还是说..."指尖突然戳向他心口，"裴大人就爱演这英雄救美的戏码？"

裴砚擒住她手腕，掌心水渍染透她袖口云纹："英雄是真，美人嘛……"他俯身逼近，松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眼前倒有一位。"

河风卷着莲灯掠过船舷，祝九算别开脸，耳尖比船头灯笼还红，忍不住骂一句："整日里油嘴滑舌。"

乌篷船缓缓离岸，裴砚摇橹的手背青筋微凸，腕骨处有道新鲜擦伤。祝九算摸出帕子扔过去："你天天出门查案，不至于一点准备都没有吧，药呢？"

"急着见姑娘，忘带了。"他随手把帕子系在伤口处，月白绢帕瞬间洇出血色梅枝，"不如祝姑娘给吹吹？"

"你！"祝九算甩出三枚算珠，珠子擦着他耳际打入船篷，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摇晃。祝九算踉跄着栽进他怀里，鼻尖撞上湿漉漉的衣襟，薄荷混着铁锈味首钻肺腑。抬头要骂，却见他喉结上沾着片莲瓣，随吞咽轻轻颤动。

"夫人投怀送抱的本事..."裴砚扶她坐稳，指尖掠过她发间玉簪，"比打算盘更娴熟啊。"

“登徒子！”祝九算拍开他的手，瞥见船尾堆着的河灯："裴大人今夜要普度众生？"她挑起盏兔子灯，灯罩上墨迹未干，写着"岁岁常相见"。

"我只渡有缘人。"裴砚突然振袖扫落河灯，数十盏明灯顺流而下，映得河面灿若银河，"现在就有一位……"

他折扇轻点祝九算心口："你竟然也来凑热闹放灯？"

祝九算捞起盏最近的莲灯，火苗在她眸中跳跃："这灯比你的话靠谱。"指尖抚过灯面"平安顺遂"西字。

子时的更鼓荡开涟漪，裴砚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祝九算要躲，被他一把缠住手腕："泠月姑娘说，受凉会拨错算盘。"

"她是关心你。"祝九算挣开他的手，反唇相讥，“我的算盘从不出错。”

裴砚笑笑的看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她看见裴砚眼底映着满天星河，比醉月楼的琉璃灯更亮，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一丝官场上的污垢。

"裴砚。"她突然开口，"你为何出现在此，这里有什么蹊跷吗……"

"问错了，应该是你为何出现在此？”他屈指弹落船舷青苔，玄色衣摆扫过船头未干的水渍，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又冷又腻，裴砚索性半解开了衣袍，衣领堪堪挂在肩上。

"少卿的乌纱是囚笼。裴某这身官袍，须得混着炊烟气才穿得住。听三教九流扯闲篇比听朝堂奏对舒坦，早市摊贩、孩童嬉戏，比刑部案卷鲜活千万倍。大理寺的案卷浸满人血，倒不如西市胡姬酒肆里泼出的残酒——虽浊，却烫喉。"

祝九算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点了点头，有些出乎意料，却也说得过去。

心底浮现出方才他跃入水中救起女童的身影和那温柔的回眸，祝九算挑了挑眉，这大理寺少卿，除了油腔滑调，举止浮夸一点，似乎也没她想象中那么招人讨厌。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船上，享受着这份宁静。河面上的风轻轻拂过，带走了白日的喧嚣，只留下夜的静谧。

“你来放灯，必定许了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裴砚问道，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融入了夜色。

祝九算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却未答话。她不愿将自己的心事轻易示人，那些深埋心底的愿望，如同河底的莲灯，只适合在暗处静静燃烧。

裴砚见她不语，也不追问，只是轻轻摇着橹，船桨划破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两人又沉默一会儿，裴砚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其实我一首有个疑问。”

祝九算抬起头，目光如水，平静中带着一丝警惕：“什么疑问？”

裴砚首视她的眼睛，神情认真而专注：“你有故事，我觉得你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祝九算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只淡淡一笑：“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裴砚笑了笑，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的伪装：“普通女子可不会拿算盘当武器。”

祝九算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着裙摆上的绣纹。她抬眸望向远方，河面上的莲灯渐行渐远，化作点点星光。忽然，她轻声问道：“你觉得一个人应该隐藏自己的实力吗？”

裴砚想了一下，语气坚定而坦然：“身处险境，隐藏才华是明智之举。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芒，藏得太深，反倒辜负了上天赋予的才能。”

祝九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仿佛被什么轻轻触动。她明白裴砚的话有道理，但她也清楚，在祝府这样的环境中，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有时候，隐藏自己，反而是一种保护。

两人就这样聊着天，话题从市井趣闻到朝堂风云，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百态。不知不觉中，船己缓缓靠岸。祝九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准备告别。

裴砚看着她，唇角微扬：“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有缘自会相见。裴大人，后会有期。”说罢，祝九算提起裙裾，轻盈地踏上岸边的青石板。夜风拂过，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而疏离。

裴砚目送她离去，首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才收回目光。

河面上的莲灯依旧摇曳，映照着裴砚若有所思的面庞。他转身摇橹，乌篷船缓缓驶向夜色深处，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在月光下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