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影乱人心

暮春的日光斜斜切过醉月楼飞檐，将后院青石板染成蜜色。

祝九算的裙摆摇摆过月洞门时，正撞见泠月葱白指尖在琴弦上翻飞，被风吹起来的素白广袖不经意拂过石桌上摆着的波斯菊，花影在琴面投下细碎光斑。

"泠月姑娘好雅兴。"祝九算故意踩断根枯枝，惊得琴声骤停。她目光扫过石桌旁散落的棋篓，忽然发现那紫檀木篓边缘沾着抹银粉，在阳光下泛着诡谲的光。

泠月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鬓边碎发，丹蔻指甲轻轻拨动琴弦："祝姑娘管账之余，连旁人弹琴都要管？"她尾音带着钩子似的，突然振腕扫弦，惊起檐下一双白鸽。

"铮——"

琴声裹着劲风擦过祝九算耳际，泠月拨弄着琴弦弹起一片花叶，竟然削断她鬓角一缕青丝。那发丝飘飘荡荡落在弦上，竟被绞成了数段。

"哎呀，这琴弦最近总是不听话。"泠月笑吟吟捧起茶盏，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青瓷盏沿，发出清越声响，"就像祝姑娘的算盘珠子，总爱到处乱跑。"

"泠月姑娘的琴倒是弹得像催债，莫不是醉月楼要关门大吉了？"祝九算倚在月洞门侧，反手抽出腰间檀木算盘，她说话间突然甩出三枚算珠，珠子呈品字形撞向琴身，刹那便将几根琴弦崩断。

"叮叮叮——"

泠月玉指轻勾，崩断的琴弦竟如活物般将算珠甩回。祝九算旋身避开，几枚玉石珠子瞬时间击到廊柱上，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她正要发作，忽听泠月身后不远处传来了棋子落盘的脆响。

"两位姑娘好身手。"裴砚懒洋洋的声音从紫藤花架下传来，他正捏着块梅花糕往嘴里送，玄色锦袍上沾满糕点碎屑，"不如坐下来喝杯茶？"说着突然不经意抬袖扫落石桌上的棋篓，黑白玉子哗啦啦滚了满地，本该坚硬无比的棋子竟然碎掉了好几颗。

那些碎裂的棋子断面里，竟渗出银色粉末，在青石板上蜿蜒出蛇形痕迹。祝九算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踩住最近的黑子，鞋底却传来金属特有的坚硬质感，不像是铜，也不像是铁。

"裴公子这棋艺，倒是与我的琴艺相得益彰。"泠月突然起身，捡起几枚在地上滚动的白子，将棋子捏在指尖细细观察，"上回祝大小姐来醉月楼喝茶，还带来了一名戴着金丝面具的神秘男子，他留下的这副棋子，倒是挺有意思。"

裴砚掸了掸衣襟上的糕饼渣，折扇"唰"地展开："泠月姑娘说的是半月前包下了上等雅间的那位？听说他临走时…..."他突然用扇骨敲了敲石桌，震得茶盏里的茉莉花微微颤动，"落了件要紧东西在醉月楼，还赶忙差人回来寻了一趟，总不能是这盒一摔就碎的棋子吧？"

泠月眸光微闪，突然抚掌轻笑："可不是么，说是波斯来的稀罕物。偏生我特意找典当行的账房先生看了，说不认这材质，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石子。"

她说着从琴底暗格抽出张泛黄笺纸的碎片：“哦，倒是还不小心落下了这个……”

祝九算看向她手里的笺纸碎片，前面内容因为被撕毁己经凑不出完整的词语了，但落款处的人名却清晰可见。她眼神掠过"祝明棠"三个字的墨迹。那笔锋转折处的颤抖，是嫡姐心虚时惯有的小动作。

她伸手夺过那片笺纸，将其拍在石桌上，震得茶汤泛起涟漪："你们这醉月楼，何时做起探子生意了？"

"这可是上赶着送上来的大生意，不做白不做。"泠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身凑近她耳边低语，她呼出的热气拂过少女耳垂，"还是你同你那嫡姐姊妹情深，来兴师问罪了？"

裴砚见她们又要吵起来，连忙将一块梅花糕塞进祝九算嘴里，甜腻的豆沙味冲散了她喉间的质问。"尝尝，李记新出的玫瑰馅。"他说话时手指轻叩石桌，沉闷的节奏让泠月突然消了肃杀的气焰。

祝九算吐出半块糕点，突然抓住裴砚手腕，青年掌心有道新鲜的血痕，上面还沾着一些银粉碎屑——应该是方才被崩断的琴弦划伤了的。

"裴公子这伤是割裂伤..."她伸手沾了一点血色在指尖研磨，"可这血的颜色泛着乌黑，怎么倒像是沾了毒。"

"兴许是方才被花丛里的野猫挠的。"裴砚反手握住她指尖，突然将人拽到身前，"就像祝姑娘此刻的眼神。"他垂眸看她，"凶得很，又亮得很。"

泠月突然拨响琴弦，惊得池中锦鲤跃出水面："二位要打情骂俏，不妨去前院戏台。"她抱起焦尾琴转身欲走，裙摆扫过石凳时突然低语，"听说祝大小姐又定了十日后的雅间……"

话音未落，祝九算己甩开裴砚的手。她伸手拿起桌上那枚断裂的棋子，对着日光细看——棋子断裂口的银粉的颜色实在奇怪，竟然还泛着些灰色。

"小满！"她脑中一个念头闪过，突然朝月洞门外喊了声，"去云裳阁订两盒新进的铅华和胭脂，嫡姐近日量体裁衣，怎么不能不添置些膏粉？"

祝九算将棋子攥进掌心，唇角勾起冷笑：“祝府的事情，不劳别人费心。”

裴砚望着她疾步离去的背影，突然用折扇挑起泠月鬓边珠花："姑娘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妙啊。"

"不及裴公子苦肉计精妙。"泠月拍开他的扇子，"只是下次查案便查案，不要再拿我来做遮掩……"

假山后传来细碎脚步声，裴砚望着地上渐渐消散的银粉痕迹，折扇轻摇间己将那粉末扫入池中。

锦鲤争相吞食着银色粉末，转眼翻起白肚浮在水面。他望着池中翻白的锦鲤，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今日这醉月楼的后院，倒是比前院的戏台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