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绣帕藏针锋

暮色如墨，浸透了祝府飞檐上的青瓦。

祝九算在垂花门前驻足，门栏上那道划痕泛着淡淡的木屑清香，像是被人刻意打磨过。她伸出指尖，轻轻抚过裂口，思索这是她到底几年前丈量身高时划的。

正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刺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脚往正厅走去。

“二姑娘可算舍得回来了。”林香河捻着佛珠，从侧门的祠堂缓步转出。她身上的檀香味还混杂着一些甜腻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呛得祝九算微微蹙眉。

林香河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冷淡：“你父亲在正厅候了半个时辰，连新贡的雨前龙井都凉透了。”

祝九算的目光落在嫡母的袖口上，那里沾着几点朱砂，正是她生母云兰若生前最爱用的颜色。那一抹红让她一时有些晃神，仿佛娘亲的音容笑貌又在眼前浮现。

她将腰间的檀木算盘紧了紧，指尖在冰凉的算珠上轻轻，抬头对上林香河的眼神，语气淡然：“母亲这身新裁的百子千孙褂，倒是比佛堂的蒲团还鲜亮，父亲看了心里欢喜，哪里还能生别人的气？”

林香河冷哼一声，先他一步进了门。

正厅里，满地狼藉。

祝明棠伏在紫檀木箱上，肩膀微微颤动，似在抽泣。地上散落着些月华锦的碎片，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折翼的蝶，再也无法展翅高飞。

祝平安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汤在桌案上洇出一片褐斑，让原有的木色花纹模糊不清。

“逆女！不在房里好好呆着，又去哪里厮混了，现在才回来！”祝平安的声音如同惊雷，震得整个厅堂都仿佛在颤抖，“是不是你将库房里的月华锦毁坏的？”

祝九算的目光扫过箱笼的锁扣，黄铜锁芯上残留着新鲜的划痕，又狠又深。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平静：“今日又演的什么戏码？栽赃嫁祸？父亲可知，明棠姐姐前几日在醉月楼的戏码更加精彩……”她话音未落，祝明棠突然抓起一团碎布，猛地朝她掷来。

“你毁我嫁衣还不够，还要污我清誉！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祝明棠慌了神，不知道为什么祝九算会知道这件事，声音不免带着几分尖锐，金线绣的并蒂莲擦过祝九算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祝九算抬手抚过脸上的擦痕，目光却依旧冷静：“哪种地方？不是还带了别的男子一起去的吗？怎么还不敢认了。”她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如针，刺得祝明棠脸色骤变。

“老爷，这二姑娘到底是大了，心眼子多了，还学会了倒打一耙……”林香河见情况不对，突然以帕子掩面，啜泣声断断续续：“近来这库房钥匙只有二姑娘碰过，我们棠儿年后就要与礼部侍郎家议亲，这月华锦可是侍郎夫人特意送来的……”她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箱角，碎成三截，清脆的碎裂声在厅堂中回荡。

祝九算见她们一首往这个话头引，看来不解决此事件对方便誓不罢休，她弯腰拾起一片碎布，日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布料的切口。崭新的断口处，丝线齐整，连半根毛茬都不见——分明是人刻意所为。、

她忽然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姐姐的嫁衣裁得妙，这金线断口比织造局的老师傅还利落，只是妹妹我啊，平日里连把绣剪都拿不稳，整日被父亲责骂疏于女红，倒是明棠姐姐的绣工，可是名动京城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祝明棠猛地站起身，鬓边的累丝金凤钗簌簌作响，金线流苏在暮色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难不成这月华锦还能是我亲手毁了，我疯了不成？”

祝九算指尖轻弹算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卯时三刻管家要清点库房，辰时二刻张妈妈送新茶到我院里。”她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我出门前一点动静没有，今日又一整日不在府上，若是我昨夜动的手，晨露该把丝线泡软了，切口怎会这般平整？”

祝平安脸色骤变，抬手摔碎了手中的杯盏，碎片西溅，茶水在地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放肆！自己手脚不干净，还要攀咬你姐姐吗？”

“她倒真是干净也好。”祝九算似乎对这种偏心的待遇早己习惯，耸肩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就怕明棠妹妹在外面做的事情，要牵连上全家。”

“敢做不敢当，还要出口污蔑！我看你真是越发没有长进了，回去闭门思过半个月，抄写女戒百遍方可出门！”祝平安怒不可遏，声音如同惊雷，震得整个厅堂都在颤抖。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窗纸，打破了院落的寂静。小满正捧着一碗稀粥送进屋内，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哽咽：“小姐真是冤枉死了，咱们府里的库房三重锁钥，管家日日查岗，这布料又价比黄金，平时收的仔细，接近都是难事，怎可能由人随意毁坏，大夫人和大小姐分明是污蔑！老爷怎么会看不出，也偏心由着她们，真是伤人！”

祝九算抬手轻抚小满的肩，语气温和：“无妨，她们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还不放在眼里。”

“不过那醉月楼雅间里的秘密，可比月华锦值钱多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中，檀木算盘上的玉珠突然开始颤动，仿佛在回应她心中的思绪。

东南角的库房檐角闪过一点幽光，像极了醉月楼账房漏夜的灯火。

祝九算的指尖抚过颈间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只是祝明棠今日做贼心虚，我又被禁足，后面她肯定要想办法尽快毁掉证据，等我们出去再想追查，怕是难了。”

她心中隐隐不安，不知道那名男子与最近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官府正在追查的灌“铅”铜钱案有没有关系。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出去调查，否则真相将被永远掩埋在这深宅大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