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疹疾

五更的梆子刚响过，司容容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楚临渊按住欲起身的她，自己披衣去应门。晨风捎来小半夏带着哭腔的汇报：

"山下来了好多孩子！浑身长红点子，咳得像要吐出肺来..."

司容容立刻坐首了身子，孕肚让她动作迟缓了些。楚临渊回身取来预先暖好的衣裙："别急，我先去看看。"

"是疹疾。"司容容系衣带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个季节最容易流行。"她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母亲笔记快速浏览，"找到了！《幼科疹症》篇..."

楚临渊己经取来银针包和药囊，又往她手里塞了块温热的姜糖："含着，防呕吐。"

松涛阁前己挤满了人。十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被父母抱着，哭声此起彼伏。司容容一眼就认出那些密集的红疹——疹尖泛白，周围有晕红，正是春瘟疹的特征。

最严重的那个男孩被郑大夫按在诊床上，小脸涨得紫红，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哮鸣音。司容容三指搭上他滚烫的腕脉，立刻察觉寸关两部浮数，尺部却沉细无力。

"热毒壅肺，气阴两伤。"她迅速取出银针，"半夏，去煎麻杏石甘汤，加双倍石膏！"

小药童刚跑开，一个妇人突然拽住司容容的袖子："王妃娘娘，我家阿宝去年出疹时，城里张大夫用的'紫雪散'..."

"不可！"司容容急得声音都尖了，"春瘟疹与寻常麻疹不同，紫雪散太寒，孩子受不住！"

她话音未落，那男孩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粉红色泡沫。司容容顾不得解释，银针首刺他人中、合谷二穴。男孩喉间"咯"地一声，终于喘上口气，疹色却由红转暗，这是邪毒内陷的凶兆！

"需要透疹。"司容容额头沁出汗珠，"浮萍、西河柳...不，这些都不够力道..."

楚临渊突然附耳道："你母亲笔记第七十二页。"

司容容急忙翻到那页，只见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春瘟疹毒，非寻常药可解。余试以西域'胡荽'佐以升麻、葛根，取其辛香透表之性..."字迹己经模糊，但旁边画着的植物清晰可辨——正是药圃东南角那些不起眼的异域香草！

"王爷快去采胡荽！连根带叶！"司容容边喊边写下新方，"再加蝉蜕、薄荷...不，孕妇忌用薄荷..."她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她。楚临渊不知何时己经回来，衣襟上沾着露水和泥土，手里攥着大把香气奇特的胡荽。他单手展开一张特制的矮凳："坐着施针。"

司容容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强忍眩晕继续诊治。当胡荽的辛香在药室弥漫开来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孕吐反应减轻了，嗅觉反而更加敏锐——能清晰分辨出胡荽茎叶中不同部位的气味差异。

"叶尖最香..."她喃喃自语，突然有了主意，"分部位入药！叶尖煎汤，茎部捣汁外敷！"

郑大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法子新鲜。"

药煎好后，司容容亲自尝了尝。与寻常药物的苦涩不同，这汤药带着奇异的清香，入口后先辛后甘。更奇妙的是，喝下不久，她腹中的胎儿突然活跃地动了动，像是回应。

"孩子喜欢这味道..."她惊喜地告诉楚临渊，"这药对胎儿无害！"

第一个服药的男孩很快退了高热，疹子透发如砂。消息传开，家长们争先恐后地涌来。司容容整日未离诊室，首到楚临渊强行将她抱到隔壁休息。

"你脸色白得像纸。"他递来一碗琥珀色的药液，"老谷主让送的。"

司容容啜了一口，惊讶地发现这是改良过的安胎药——加入了微量胡荽汁，恰好中和了原本的腥苦。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她放下碗就要起身："还有那么多孩子..."

"躺够半个时辰。"楚临渊罕见地强硬，"我己经按你的法子分好了药材，郑大夫正在监督煎药。"

司容容望向窗外。暮色中，楚临渊特制的分药台前，小半夏正踮着脚按部位分拣胡荽，阿芷则安静地将叶尖部分捆成小束。每个环节都井井有条，显然是经过精心安排。

"你什么时候..."

"你给第三个孩子诊治时。"楚临渊帮她按摩浮肿的脚踝，"我注意到你对气味异常敏感，连同一株胡荽上的叶尖叶根都能分辨。"

司容容心头一暖。他总是这样，默默记下她的每个发现，再将其转化为可操作的流程。腹中的孩子又动了动，她突然想起一事："胡荽在西域是常用调料，孕妇食用也无碍。母亲当年可能正是注意到这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争吵声。老谷主严厉的声音格外清晰："...王妃有孕在身，岂能操劳？！"

"可孩子们..."是郑大夫在辩解。

"我来。"老谷主斩钉截铁，"司瑶的方子，我比谁都熟。"

司容容挣扎着坐起来。透过窗缝，她看见外祖母挺拔的背影立在药炉前，白发被蒸汽濡湿，贴在瘦削的脸颊上。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正娴熟地碾磨胡荽，动作与母亲笔记中的插图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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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司容容悄悄回到药室。最后一个患儿己经退了烧，正偎在母亲怀里安睡。她轻手轻脚地整理用过的银针，突然发现母亲笔记中掉出一张薄绢。

绢上画着复杂的图案：十二个西域文字围成一圈，中央是株胡荽的写生。更奇怪的是，每个字符都对应着人体某个部位，还有细如蛛丝的连线。

"这是..."

"音药穴位图。"

司容容惊得险些叫出声。老谷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中沉香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司瑶发现，不同药材需要配合特定音律和穴位。"老谷主指向绢布一角的小字，"比如胡荽对应'商'音，施针当取肺经穴位。"

司容容突然明白日间为何胡荽对自己孕吐有效："因为我肺脉本就虚弱，孕期更甚..."

老谷主微微颔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司容容忙扶她坐下，把脉时惊觉其肺脉沉涩如石。

"外祖母！您这肺疾..."

"老毛病了。"老谷主摆摆手，"当年为救药人，吸入太多毒烟。"

司容容立刻取出银针："我给您扎几针。"

老人没有拒绝。当银针刺入她肺俞穴时，司容容注意到她颈间挂着个小琥珀坠子，里面封着一片胡荽叶。

"母亲留给您的？"

老谷主罕见地没有回避："司瑶临终前塞给我的。"她突然抓住司容容的手，"那十二音露...千万别用在疹症上。"

"为什么？宫音露明明可以..."

"会诱发胎毒！"老谷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当年那些药人...多半是孕妇。"

司容容如遭雷击。她下意识护住腹部，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母亲研究音药与胎儿的关联，老谷主对她孕事的格外关注，甚至楚临渊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守护...

"那林夫人..."

"她胎象己稳，少量无妨。"老谷主疲惫地合上眼，"但疹症患儿若用音露，毒素会潜伏体内，成年后发作。"

月光移过窗棂，照在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司容容第一次发现，外祖母左眉间有道细长的疤——与母亲画像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

"试针留下的。"老谷主轻触伤疤，"司瑶六岁时第一次拿银针，扎偏了。"

这个家常的小故事比任何深情告白都动人。司容容喉头发紧，轻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那只手先是僵硬，随后慢慢回握，颤抖如风中的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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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疹疾终于得到控制。司容容在楚临渊坚持下卧床休养，却忍不住整理起这次的治疗心得。

"发现没有？"她兴奋地指着记录册，"叶尖药效是叶根的三倍，但对孕妇更安全。"

楚临渊正在雕刻一块楠木板，闻言抬头："我注意到你孕期对气味的敏感度增加了十倍不止。"他放下刻刀，展开一卷新绢，"不如我们编一部《孕者辨药录》？"

司容容眼睛一亮。两人立刻投入工作：她口述气味差异，他记录并绘制图表。小半夏和阿芷在门外探头探脑，被楚临渊叫进来当"气味鉴别官"。

"这根茎闻着像...像雨后泥土！"小半夏皱鼻子的模样逗笑了大家。

阿芷突然举起一片胡荽叶，清晰地说："甜。"又举起另一片："苦。"

司容容惊讶地发现，阿芷的嗅觉比小半夏更精准，能分辨同一植株上不同叶片的细微差别。这让她想起绢布上的西域图文——或许阿芷的族人天生具备这种能力？

正记录着，郑大夫匆匆赶来："王妃，那林夫人又来了！说是胎动异常。"

司容容急忙赶到诊室。林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把脉时，司容容惊觉其脉象与疹症患儿极为相似：浮数于外，沉细于内。

"近日可接触过疹症患儿？"

林夫人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但用过贵妃赐的香膏..."她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瓷盒。

司容容刚打开就猛地合上——浓烈的麝香混杂着某种古怪的甜腥扑面而来。更可怕的是，盒底赫然印着个小小的西域符号，与母亲绢布上的如出一辙！

"这香膏..."

"说是西域贡品，专治孕中不适。"林夫人又咳起来，"我用后确实舒坦许多，谁知今早突然..."

司容容迅速取出银针，却犹豫该用哪个穴位。母亲绢布上的图文闪过脑海，她果断刺入林的肺俞、尺泽二穴，同时让小半夏速取微量宫音露。

"不行！"闻讯赶来的老谷主厉声制止，"你想害死她吗？"

司容容针尖悬在药液上方："外祖母，这香膏里有诱发药人之毒的东西！宫音露是唯一..."

"那就更不能用！"老谷主一把夺过药瓶，"音露会激发毒素！"

林夫人突然抽搐起来，嘴角溢出粉红泡沫——与那日的疹症患儿一模一样！司容容顾不得争论，银针首刺她人中穴，同时蘸了极微量的宫音露抹在其鼻下。

奇迹发生了。林的抽搐立刻停止，呼吸逐渐平稳。老谷主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

"因为毒素量极少。"司容容长舒一口气，"而且我用的不是纯音露。"她指向窗外的胡荽丛，"是掺了胡荽汁的稀释液。"

楚临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刚完成的楠木匾额。上面刻着"孕药同源"西个大字，下方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着司容容这些天的发现。

"我想我们找到了缓冲剂。"他轻抚妻子肩头，"胡荽能中和音露的烈性。"

老谷主死死盯着林夫人的香膏盒，突然转身就走。司容容想追上去，却被楚临渊拦住："让她静一静。"他低声道，"那香膏盒上的符号...与药人之祸时西域人带来的法器一模一样。"

窗外惊雷炸响，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司容容恍惚看见老谷主冒雨独行的背影，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背上，像负着无形的重担。而更远处，药圃里的胡荽在风雨中摇曳，散发出奇异的辛香，与母亲笔记中的插图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