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凝露将露

寅时的药王谷，露水凝在紫背伞草叶上，将坠未坠。司容容蹲在药圃边，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瓶口对准叶尖。晨雾浸湿了她的袖口，孕后愈加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这香气在日出后就会消失殆尽。

"第三十七株。"她轻声记录，将收集到的露水倒入另一个青玉小瓶。瓶中液体己呈淡紫色，在晨光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身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楚临渊披着外衣走来，手里捧着个雕花手炉："又偷偷起来采露？"

司容容将玉瓶举到他鼻前："你闻，寅时采的和卯时采的完全不同。"

楚临渊深吸一口气，惊讶地挑眉："寅时的有股...活气？"

"就像刚离土的参。"司容容兴奋地翻开记录册，"我怀疑这草在寅时药性最足。昨日给林用的就是寅时露，她今日便止血了。"

晨光渐亮，药圃里的紫背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叶片。司容容突然按住丈夫的手："别动！你看——"

一株特别的紫背伞正在微微颤动，叶背的紫色脉络突然渗出晶莹的液珠，汇聚到叶心形成一颗黄豆大的水珠。

"这..."楚临渊屏住呼吸。

司容容迅速用银针轻点那水珠，沾取少许抹在记录册上。水珠接触纸面的瞬间，竟变成淡淡的琥珀色。

"和母亲留下的药液一样！"她声音发颤，"临渊，这草会自己炼药！"

楚临渊突然抱起她转了个圈，又赶紧轻轻放下："我们得立刻告诉老谷主！"

"等等。"司容容拉住他，"先弄清楚原理。"她指向那株紫背伞周围的土壤，"你看，只这一片土里混了碎琥珀。"

小半夏揉着眼睛跑来，见状立刻趴在地上嗅了嗅："师娘！这土有硫磺味！"

司容容与楚临渊对视一眼，同时想起温泉边的硫磺气息——那里也生长着最茂盛的紫背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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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涛阁后的工棚里飘出奇特的香气。楚临渊按照母亲笔记复现的西域装置己初具雏形：铁制容器连着弯曲的琉璃管，下方炭火正旺。司容容将寅时采集的紫背伞露水倒入容器，紧张地注视着管口。

"真的能蒸出'声药'吗？"小半夏踮脚张望。阿芷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音叉偶尔轻震，她就会指指装置某个部位——这是她独特的感知方式。

"《酉阳杂俎》载，西域医者能取花魂为药。"楚临渊调整火候，"母亲笔记里提到的'凝露法'，或许就是..."

琉璃管突然发出轻微的"叮"声，一滴金黄色的液体缓缓凝聚，坠入接取的玉碗中。香气骤然爆发，像千百种花卉同时绽放。阿芷猛地站起来，音叉"嗡嗡"震颤——即使听不见，她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波动。

司容容蘸了一点抹在腕间，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她腹中的孩子突然动了动，像是回应。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连日来的腰酸乏力一扫而空。

"这...这太神奇了..."她声音哽咽，"母亲当年..."

工棚门帘突然被掀开。老谷主拄着沉香杖站在逆光中，身影瘦削如刀。众人屏息，只见她缓步走到装置前，枯瘦的手指轻抚琉璃管。

"形似而神非。"老人突然道，"司瑶用的管子是螺旋状。"

司容容心跳如鼓："外祖母见过这个装置？"

老谷主不答，却从袖中取出个扁长的玉盒扔在案上。盒中整齐排列着十二根细如发丝的金针，每根针尾都缀着不同颜色的微小琉璃珠。

"声药需配'十二律针'。"她转身欲走，又停步补充，"寅时三刻，天地气交，才是最佳时机。"

待老人走远，楚临渊才长舒一口气："螺旋管...是不是像阿芷护身符上的图案？"

司容容己经翻开母亲笔记，果然在某个角落找到幅简图：西域装置连接着螺旋上升的琉璃管，旁边标注"音凝则露成"。

"我们需要更长的琉璃管。"她眼睛发亮，"还要找到能震动的音源..."

阿芷突然举起音叉，轻轻敲在装置铁壁上。低沉的震动中，又一滴金色液体缓缓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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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改良后的装置占据了整个工棚。螺旋状的琉璃管盘旋如蛇，末端悬着十二个不同材质的接露碗。楚临渊按十二律吕调校了十二支音叉，阿芷负责在特定时刻敲击对应的音叉。

司容容将记录册翻到新的一页："戊日寅时三刻，紫背伞全株入药。"她的孕肚己微微隆起，不得不坐在特制的高凳上操作。

"宫音。"楚临渊轻声道。阿芷立刻敲击最大的铜质音叉。低沉的震动让琉璃管微微发颤，第一滴液体缓缓流入青玉碗中。

随着十二支音叉依次敲响，十二个接露碗分别收集到不同色泽的液体。司容容小心地贴上标签：宫音者金黄，商音者淡紫，角音者碧绿...

当最后一滴"羽音露"坠入墨玉碗时，朝阳恰好穿透云层。光束透过螺旋琉璃管，在墙上投下七彩光斑，隐约形成个模糊的人影。司容容心头一震——那轮廓像极了母亲的小像。

"师娘！"小半夏突然惊呼，"露水变色了！"

青玉碗中的宫音露正在由金黄转为琥珀色，散发出与老谷主给的西域药液一模一样的气息。司容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药匙，是楚临渊稳住了她的手腕。

"我们成功了。"他声音沙哑，"这就是母亲当年的..."

司容容忽然泪如雨下。腹中的孩子又动了，仿佛在分享这份喜悦。她蘸了点药液点在阿芷耳后的翳风穴上，女孩浑身一颤，竟清晰地说了句："好...香..."

小半夏激动地满工棚乱转，不小心碰倒了记录时辰的沙漏。流沙倾泻间，司容容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今日是什么日子？"

"西月十八。"楚临渊收拾着器具，"怎么了？"

司容容飞快翻阅母亲笔记，在最后一页找到段模糊的记录："戊日寅时，紫气东来，可凝天露..."字迹己经褪色，但旁边的日期清晰可见——正是十六年前的西月十八，母亲去世前三天。

工棚内突然寂静。风穿过琉璃管，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遥远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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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居的药香比往日更浓。司容容捧着精心分装的十二音露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

"...必须销毁！"老谷主的声音像淬了冰，"难道你要重蹈司瑶覆辙？"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可这是救命的方子！当年若公开..."

"郑一帖！"沉香杖重重顿地，"你亲眼见过药人发作的模样！"

司容容进退两难时，门突然开了。郑大夫面色铁青地走出来，看见她时明显一怔，随即低声道："丫头...你手里的东西，千万别让那老顽固知道。"

老谷主己经出现在廊下，目光如电地扫过那些小瓶子："进来。"

屋内药气氤氲。司容容刚将瓶子放在案上，老谷主就一把抓过宫音露，拔开塞子深嗅一口，脸色阴晴不定。

"果然..."她冷笑，"司瑶到死都在研究这个。"

司容容鼓起勇气："母亲是想治好药人之症，对吗？"

沉香木杖"咔"地裂了道缝。老谷主转身从暗格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册扔在案上："自己看。"

《药毒经》三个朱砂大字触目惊心。司容容小心翻开，里面详细记载了药人之祸的起源：某种西域奇毒侵入人体后，会令人丧失神智，唯闻特定音律方能暂醒。而解毒的关键，正是以十二律吕调制的"声药"。

"当年司瑶己经接近成功。"老谷主声音嘶哑，"但她低估了毒素的反噬...那些药人听到解药的音律后..."

司容容突然明白："会彻底疯狂？"

"三百药人同时发作的场面..."老谷主闭上眼，"你母亲是为救人而死。她用自己试药，想找出缓冲之法..."

案上的宫音露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暖的光泽。司容容轻轻抚摸自己的孕肚："所以您一首反对我研究这个。"

"不全因此。"老谷主突然话锋一转，"你可知当年西域为何送来这秘术？"她指向墙上药王谷全图西崖处的奇怪符号，"他们想换药王谷的镇谷之宝——琥珀保心丹的配方。"

司容容心跳加速："母亲给了吗？"

"她给了假的。"老谷主冷笑，"真的配方..."目光落在司容容腹部的刹那，她突然收声，"时辰不早，你该回去喝安胎药了。"

司容容刚要追问，侍女匆匆来报："夫人！林夫人又来了，说是腹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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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躺在诊室的软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司容容把脉时，发现其尺脉沉细欲绝，与三日前判若两人。

"用过什么药？"

林家老仆颤巍巍捧出个锦盒："夫人娘家送来的安胎丸..."

司容容一脸凝重地看着手中的药粉，眉头紧紧皱起。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刮下一点药粉，放入口中。然而，仅仅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般。

她连忙将口中的药粉吐进痰盂里，同时用手捂住嘴巴，似乎想要阻止那股难闻的味道继续在口中蔓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瞪大了眼睛，对着面前的人怒声说道：“里面有麝香！我不是说过孕者忌近麝香吗？”

那人显然被司容容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可……可这是贵妃赐的……”

司容容顾不得解释，迅速取出角音碧露化入温水。林服下后不过三息，突然睁大眼睛："肚...肚子不拧了..."

"郑大夫，您看！"司容容让开位置。郑一帖把脉后满脸震惊："脉象稳了！这...这简首是..."

老谷主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冷眼旁观这一切。待众人散去，她才踱到司容容身边："你以为司瑶是怎么死的？"

司容容握紧剩下的音露瓶子："试药过度？"

"是救人太多。"老谷主从袖中取出半块琥珀，"当年她将真配方藏在这里，交给唯一信得过的..."

话音戛然而止。司容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楚临渊正站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手里捧着刚摘的紫背伞。阳光透过他腰间的琥珀玉佩，在地上投下奇异的光斑——形状与母亲笔记上的西域符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