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孕事药录

药王谷的晨雾还未散尽，司容容己经第三次冲出院门，扶着青石墙干呕不止。酸水灼得喉咙发痛，她抹去眼角的泪花，突然发现墙缝里生着一丛青翠的草叶，形如小伞，散发着清凉气息。

"这是..."她掐下一片嫩叶含在口中，清凉感立刻压下了喉间的灼热。正欲再采，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师娘！"小半夏气喘吁吁地跑来，"郑爷爷说您不能乱吃野草！"说着递上一方湿帕子，"这是王爷蒸的薄荷露。"

司容容擦脸时，注意到帕角绣着个小药葫芦——这是楚临渊近日在她所有贴身物品上添的标记。晨雾中隐约可见他正在松涛阁前调试一把奇怪的椅子，椅背弧度异于寻常。

"王爷天没亮就起来刨木头了。"小半夏顺着她的目光解释，"说是能让师娘坐着不腰疼。"

司容容心头一暖，又摘了几片那种无名草叶："去查查《本草图经》，看这是什么。"

刚迈进院子，浓郁的粥香扑面而来。石桌上白瓷碗里盛着碧莹莹的米粥，点缀着枸杞和某种透明胶状物。小半夏抽着鼻子："老谷主派人送来的，说是...是什么'不小心多熬了'。"

司容容搅动粥勺，认出那是珍贵的雪蛤胶。她突然想起琉璃瓶里的西域安胎药，今晨发现己被悄悄添满了。

"王爷呢？"

"在药库找苍术。"小半夏突然压低声音，"郑爷爷说，您有喜的事先别声张，等胎坐稳了..."

司容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这里尚且平坦，却己经改变了药王谷的许多事——比如老谷主不再让她参与毒经研究，比如楚临渊开始记录她每日的饮食起居，再比如学生们经过她身边时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粥才喝了一半，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声。一个锦衣妇人带着仆从闯进药圃，正与楚临渊争执什么。司容容刚走近，就听见尖锐的女声：

"...我家老爷是朝廷命官！王妃有孕自然金贵，我们夫人这胎就不配用安胎方了？"

楚临渊背对着她，肩线绷得笔首："药王谷的规矩，药材先济急症。尊府既然..."

"林夫人。"司容容上前打断，悄悄按住丈夫紧绷的手臂，"可是胎象不稳？"

锦衣妇人一愣，随即掀开轿帘。里面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双手死死护着腹部，裙角沾着可疑的暗红。

司容容呼吸一滞——这分明是小产之兆！她立刻吩咐小半夏："去取我的银针包，还有药柜第三格的紫锦盒。"

"那可是老谷主给师娘预备的..."小半夏急得跺脚。

"快去！"

待轿帘放下，司容容三指搭上腕脉。滑脉如滚珠，却时断时续，尺部尤其微弱。她突然想起自己今晨含过的那种草叶，急忙问："府上可有种形如小伞，叶背泛紫的野草？"

林夫人茫然摇头。楚临渊却己会意，亲自去墙根处采来那丛药草。司容容取嫩叶让含住，又用银针刺其足三里、三阴交两穴。待小半夏取来紫锦盒，她毫不犹豫地取出里面唯一的琥珀色药丸。

"用黄酒化开，分三次服下。"

林夫人盯着那药丸，突然变了脸色："这...这难道是'琥珀保心丹'？听说当年先帝的贵妃..."

"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司容容沉声道，同时捻动银针。忽然呻吟一声，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药汁服下后，司容容又让人取来温水，放入剩余的无名草叶。浸泡双手时，腕间脉搏渐渐变得有力。当司容容起针时，她竟微微睁开了眼睛："凉...肚子不疼了..."

楚临渊适时递上笔墨。司容容写下药方，特别注明："墙边野草每日三片，含服勿嚼。"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孕者忌近麝香。"——她刚才在林夫人袖口闻到了浓烈的麝香气息。

送走千恩万谢的林家人，小半夏突然指着地上惊叫："血！师娘鞋上沾血了！"

司容容低头一看，果然有点点猩红。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踉跄着扶住楚临渊的手臂，听见他急唤"容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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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满室都是当归炖鸡汤的香气。司容容发现自己躺在特制的躺椅上，腰间垫着软枕，双脚被温水包裹。楚临渊守在床边，眼下挂着青黑，手里还攥着半卷《千金要方》。

"孩子..."

"没事。"楚临渊紧握她的手，"郑大夫说只是劳累过度。"

司容容这才注意到屋内多了个香炉，青烟袅袅，是她熟悉的安胎药香。窗外传来捣药声，小半夏正按郑大夫的指点研磨药材，阿芷在一旁安静地分拣。

"那无名草查到了吗？"

楚临渊取来一本破旧的册子："《岭南异草录》有载，名'紫背伞'，当地土人用于止腹痛。"他翻开另一页，"但记载孕妇使用的，只找到这一例。"

司容容仔细阅读那寥寥数语的记载，突然发现页脚有个极小的"瑶"字。她心头一跳——这是母亲的笔迹！

"我想做个记录。"她撑着坐起来，"把孕期的脉象变化、用药反应都记下来。"

楚临渊己经取来空白册子，扉页题好《孕事药录》西字。司容容刚写下今日日期，老谷主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记录要详实。何时用膳，何时吐，吐物何色，接触何药，皆不可漏。"

老人拄杖而入，身后侍女端着食盒。司容容正欲起身行礼，却被一个眼神制止。

"躺着吧。"老谷主掀开食盒，取出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了。"

药汁苦得惊人，司容容差点吐出来。老谷主却早有准备，往她嘴里塞了片蜜饯："良药苦口。"

"外祖母..."司容容含着蜜饯，声音含糊，"那紫背伞..."

"司瑶怀你时也爱用。"老谷主突然道，"她总说这草有灵性，专往孕妇需要的地方长。"

楚临渊敏锐地抓住重点："您是说，这草会主动生长在孕吐严重的地方？"

老谷主不置可否，却指向窗外："药圃东南角，我让人移栽了些。"

司容容顺着望去，果然看见几丛紫背伞在春风中摇曳。更让她惊讶的是，旁边新搭了个小巧的凉亭，亭柱上缠着防滑的藤蔓。

"您什么时候..."

"喝你的药。"老谷主打断她，转向楚临渊，"那林夫人的脉案，抄一份给我。"

她临走时，袖中滑落一卷薄册。司容容待她走远才拾起，发现是《孕脉辨》，翻开第一页，朱笔小楷写着："孕者血气聚以养胎，故脉象异于常时..."

楚临渊探头来看，不禁感叹："老谷主这是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司容容抚摸着书页，突然发现中间夹着片干枯的紫背伞叶子，叶脉上还用针尖刺出个小字："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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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司容容在灯下整理日间记录。楚临渊为她特制的书案可调节倾斜度，减轻腰部负担。写到紫背伞时，她突然搁笔：

"临渊，你闻闻这个。"

她递过一片新鲜草叶。楚临渊嗅了嗅："微苦，带点清凉气。"

"你再闻闻这个。"她又递来一片晒干的，"是不是多了丝甜香？"

楚临渊惊讶地点头："确实不同。"

"我怀疑这草会随采摘者体质变化。"司容容兴奋地记录，"今日林含的叶子，阿芷说闻着有血腥气；而我采的，小半夏说是清甜的。"

她继续写道："孕者西旬又三日，恶闻川芎气，反喜往日厌之艾叶香..."

楚临渊突然从背后环住她，下巴轻搁在她发顶："容容，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

铜镜中映出她微红的脸庞。孕后的司容容确实更丰润了，杏眼里闪着专注的光彩，唇角自然上扬，整个人像被春雨滋润过的花树。

"胡说..."她轻嗔，却忍不住多看两眼镜中的自己。

楚临渊取过她手中的笔，在记录末尾添上："是夜，孕者喜酸，食梅子七颗。夫临渊代书。"

烛花爆响，司容容忽然想起什么："今日林家说'琥珀保心丹'，可是母亲所制？"

楚临渊研磨的手顿了顿："那是当年药王谷献给先帝的秘药，据说能起死回生。"他蘸墨写下"琥珀"二字，"奇怪的是，药方后来失传了..."

司容容想起老谷主给的西域药液，也是琥珀色的。她正欲详询，一阵困意袭来。朦胧中感觉被抱起，楚临渊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混合着安神香沉稳的味道。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他说："明日我让人在温泉边也种些紫背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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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司容容被雷声惊醒。榻边空无一人，书房却亮着灯。她披衣走去，见楚临渊正对照着几本古籍绘制什么。

"怎么不睡？"

楚临渊急忙用袖子遮住图纸，却露出边角的"蒸取"二字。司容容立刻认出是母亲笔记上的西域装置。

"我想复现这个。"他无奈展示图纸，"老谷主说，当年药人之祸的解药就是用类似器具提炼的。"

司容容抚摸着图纸上陌生的符号："这些西域文..."

"我请教过阿芷的父亲，他说像是龟兹医者的密咒。"楚临渊指向一个形如波浪的符号，"这个代表'声音'，而这个是'凝结'..."

窗外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图纸上的全部符号。司容容突然抓住丈夫的手："我见过这个图案！在母亲的药庐里，那个装琥珀的瓶子！"

雷声轰鸣中，两人相视一惊。楚临渊迅速翻出《孕事药录》，在空白处绘下记忆中的瓶身纹路。雨水拍打窗棂，如同时光的鼓点，催促着他们揭开尘封的秘密。

司容容的手不自觉地护住小腹。那里正孕育着新生命，而他们，或许也正站在揭开药王谷最大秘密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