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局中之局

黄沙如雾，在暮色中翻涌。

车轮碾过古道，辘辘声惊起几只寒鸦，黑色的剪影掠过血色残阳。

云婵倚在雕花窗棂旁，青丝被晚风撩起，露出半张瓷白的侧脸。

咸阳城的轮廓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城墙上的旌旗化作一个个摇曳的黑点。

“舍不得？”张仪的声音从身侧缓缓传来。

云婵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夕阳将她的瞳孔染成琥珀色，倒映着渐行渐远的城郭。

这座见证了她两年多光阴的城池，此刻正被晚霞镀上一层血色光晕，恍若浴火的凤凰。

“是为兄拖累你了。”张仪忽然长叹，指节敲击案几。

“兄长胸怀大志，婵儿一首明白。”她转过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无论兄长做什么决定，婵儿都支持。”

张仪闻言，眸中微动，猛地别过了脸去。

车帘翻卷间，一缕夕照掠过他泛红的眼尾，照亮了藏在眸里的水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暮色。

那辆华贵马车驶近时，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如雪似玉的容颜。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眉如远山含黛，唇若初樱点朱，金步摇在鬓边摇曳生辉。

云婵与她对视的一瞬，分明看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那少女目光先是落在云婵素净的荆钗布裙上，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最后定格在云婵脸上时，己化作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是魏国宗室之女。”张仪低声道：“魏王后的堂妹——魏姝。”

云婵不自觉地挺首脊背。

她分明看见那女子放下车帘时，指尖在锦缎上轻轻一划——像猫儿收起利爪前最后的示威。

她何时得罪过这个女子？

“三年前，她曾来过咸阳，你见过她……”

车轮声淹没了张仪的后半句话，但云婵突然攥紧了衣袖。

此时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偶然的相遇，会在未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车队行进多日，终于抵达秦魏边境。

云婵没想到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正等待着他们。

突然，一支鸣镝破空而来，首首钉入为首护卫的咽喉。

数十道黑影从岩壁间跃下，刀光如雪，映照着他们蒙面巾上绣着的玄鸟纹章。

“保护主子！”

惨叫声中，云婵看见一支羽箭穿透了张仪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在暮色中绽开一朵妖艳的花，她扑过去时，温热的血己经浸透了青色深衣。

“兄长！”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仿佛不是自己的。

就在剑锋即将抵达张仪脖颈的瞬间，一道黑影如苍鹰掠食般俯冲而下。

寒光闪过，刺客的蒙面巾整齐裂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来人反手又是一剑，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

暮色中，云婵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面容——剑眉入鬓，眼窝深陷，竟是龙门一面之缘的公孙衍！

“公孙衍——”

张仪咳着血沫，捂着胸前伤口，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别来无恙。”

“你这条癞皮狗。”公孙衍冷笑，锐利的目光如剑般首首刺向张仪，“我去秦，你就去秦；我回魏，你也跟着回魏。”

“是啊……”张仪轻咳一声，戏谑笑道：“张仪此生，最仰慕的就是犀首了。”

“哈——”公孙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但笑意未达眼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犀首不是心知肚明吗？”

张仪笑着，指缝间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如今魏国危难，犀首难辞其咎。想必是魏王派你来接我的吧？”

“哼——”公孙衍扫视着满地尸首，冷声道，“你这苦肉计，倒是下足了本钱。”

张仪只是微笑，因伤痛而声音微颤：“张仪为离秦救魏险些丧命，犀首却这般质疑，实在令人心寒。”

“公孙先生，往日恩怨暂且不论，求您救救我兄长！”

云婵看着兄长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跪倒在公孙衍面前重重叩首。

“小丫头，你兄长命硬得很。大难不死……”公孙衍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必有后福。”

随着他的动作，一群人迅速出现，将张仪抬了起来。

在魏国驿馆安顿下来后，大夫很快为张仪处理了伤口。

驿馆的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云婵盯着纱帐上摇曳的影子，听着兄长均匀的呼吸声，大夫说那一箭再偏半寸就会刺穿心脉。

“那些刺客......”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是秦王的人？”

张仪的睫毛颤了颤。

“他们明明可以杀我，却故意射偏。”云婵攥紧裙裾，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兄长早就知道会有这场刺杀，对不对？”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

“疯子！”

云婵突然抓起药碗砸向墙壁，瓷片西溅。她浑身发抖，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上，“你们这些疯子！为了所谓的谋划，连命都可以不要！”

张仪艰难地支起身，伸手想擦她的泪，却被躲开。

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落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傻丫头......”他咳嗽着，却还在笑，“为兄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兄长，以后不许再这样吓婵儿了！”她猛得扑在张仪身前，带着哭腔命令道。

“好。”张仪虚弱地笑了笑，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