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张仪辞相

“小姐！不好了！”

次日午时，云婵正绣着未完的鸳鸯香囊，忽听得院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侍女小荷跌跌撞撞冲进内院，鬓发散乱，一张俏脸煞白如纸。

“何事如此慌张？”云婵指尖银针微微一顿。

小荷扑到她跟前，气都喘不匀：“相国……相国他……”

“兄长怎么了？”云婵心头猛地一跳，针尖不慎刺破指尖。

“宫里刚传出的消息——相国辞相了！”

“什么？”云婵霍然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

不可能。

昨日她才回秦，赢华明明说过，三国会盟虽败犹胜，兄长在朝中地位稳固，怎会……

“消息可准？”她攥紧小荷的手腕。

“千真万确！宫里都传遍了，说是相国亲自向大王递的辞呈，连印绶都交还了！”小荷疾声道。

云婵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突然提起裙摆向外冲去，绣鞋踏过廊下积水溅起串串晶莹。

刚冲出府门，便见那辆熟悉的玄色车驾缓缓驶来。

“兄长！”她扑到车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消息倒是灵通。”车帘掀起，露出张仪那张永远从容的脸。他甚至还噙着惯常的浅笑。

“兄长当真要辞相？”云婵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潭深水中找出蛛丝马迹。

张仪不答，只从容下车。

月白深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空空如也——那方象征权柄的相印果然不见了踪影。

云婵攥着他衣袖跟进书房，檀木门扇在身后重重合拢：“兄长不是说，唯有在秦国才能一展胸中抱负？如今怎能因几句谗言就放弃！”

“没错。”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离秦之后...”云婵见他并非玩笑，声音突然哽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兄长要去何处？”

“魏。”他指尖轻叩案几，吐字如冰。

“魏国？”云婵瞪大了眼，几乎要笑出声，“兄长与魏国交恶多年，魏王岂会容你？”

“那可未必。”张仪唇角微扬，“此一时彼一时，世人皆知我张仪之才。”

云婵咬紧牙关。若论厚颜无耻，她这位兄长当真是天下第一。

“那屈原不是说什么'生是楚国人，死是楚国魂'，我张仪为何不能回去报效母国？”张仪笑意更深，“如今魏国危难，此番归魏，史官说不定还要记上一笔'忠臣恋阙'呢。”

“兄长休要糊弄我！”云婵上前一步，“你与大王究竟在谋划什么？”

张仪眸光微动，却只是笑而不答。

就在这时，管事匆匆来报：“相国，公子华求见。”

“请。”

张仪眉头微蹙，又摆手道：“日后不必再称我相国。”

“诺。”管事一愣，低头退下。

云婵心头剧震。若兄长不再是秦相，她与公子华那纸婚约可还作数……

她下意识看向门口，正对上公子华投来的目光。那眼神中交织着悲戚、彷徨与无奈，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婵儿。”张仪轻叹，“你先……”

“我明白。”她急急转身，掩面奔出书房，身后传来公子华压抑的呼唤：“云婵——”那声音里的痛楚让她几乎窒息，只能加快脚步逃离。

闺房深处，云婵望着那对未完成的鸳鸯香囊。金线绣的羽翼才织到一半，像被生生折断的翅膀。

“云婵。”

松木清香混着铁甲寒意忽然笼罩下来。她慌忙用绢帕按眼角，转身时却撞进那个带着熟悉温度的怀抱。

赢华的战袍下摆还沾着城外校场的尘土，玄色护腕上两道新鲜的勒痕隐约渗着血丝——他定是听闻消息便纵马疾驰而来。

“你与兄长谈完了？”她指尖抚过他腕间伤痕，声音轻得像枝头将坠的露水。

赢华突然收拢双臂，铁甲冰冷的云纹硌得她生疼。

他下颌抵在她发间，喉结滚动数次才发出声音：“王兄与相国有不得己的苦衷。”他的声音愈发沙哑，“小云婵，我会等你回来。”

“我不听这些！”云婵突然挣开他的怀抱，“你们总说不得己的苦衷，却要我像个无知稚子般乖乖等着！”

她抓起石案上那对鸳鸯香囊，金线在夕照下划出刺目的弧光，“就像这劳什子，连翅膀都没绣全……”

话音戛然而止。

赢华从背后环住她发抖的身子，战甲未卸的胸膛贴着她单薄的脊背。一滴温热突然坠在她后颈，顺着衣领滑入脊沟。

“我会等你。”他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哽咽，“纵使你要踏遍七国河山...最后定要回到我身旁。”

云婵转身时，正见他眼底映着最后一缕残阳，琥珀色的眸子烧成赤金。

她忽然踮脚吻上他轻颤的睫毛，尝到咸涩的泪水，唇间溢出破碎的誓言：“除非泾水倒流，除非骊山倾塌……”

赢华突然托住她后脑深吻下来，这个吻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混着彼此交错的泪。

他指尖插入她发间，玉簪落地碎成两截，青丝如瀑垂落缠上他的臂甲。

“这个，我提前收下了。”赢华突然松开她，夺过那个香囊揣入怀中。

云婵急得去抢：“还没绣好……”

“正好。”他擒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眼中浮起她熟悉的狡黠，“等你回来绣完它...这里，”带着薄茧的拇指她腕间脉搏，“才能重新跳动。”

泪水瞬间决堤。云婵攥着他胸前衣襟，哽咽得说不出话。

“到了魏国，不许看别的男子。”他低头吻她的发顶，语气霸道又温柔。

“偏不。”她捶他的肩膀，声音哽咽，却又被他封住双唇。

这个吻带着绝望的力度，像是要把彼此刻进骨髓。云婵闭眼回应，尝到咸涩的泪水，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离别，最是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