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龙鳞无痕

暴雨如注，常平的步辇在通往东宫的石板上溅起尺高的水花。她紧攥着袖中的《霓裳》第八章乐谱，羊皮纸的边缘己经汗湿。念奴撑着油纸伞小跑跟随，还是没能挡住斜飞的雨丝，常平右肩的织金襦裙渐渐洇成深色。

"殿下何必亲自冒雨前来..."东宫总管太监跪在廊下，额头抵着潮湿的青砖。

常平没有答话。她的目光越过太监花白的发顶，望向寝殿深处——重重帷幔后，摄政王李亨的咳嗽声时断时续，每一声都像钝刀刮过耳膜。

"皇叔病势如何？"常平故意提高声调，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的玉镯——这是杨玉环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首饰。

太医令擦着汗从内室退出："回殿下，摄政王乃旧毒复发，需静养..."

"本宫略通医理，愿为皇叔诊脉。"不等回应，常平己掀开鲛绡帐走入内室。浓烈的药味中混着一丝熟悉的甜香——正是那波斯熏香的气息！

李亨半倚在缠枝牡丹纹的隐囊上，脸色灰败如经年的宣纸。见常平进来，他下意识将右手藏入袖中，这个动作让常平眯起了眼睛。

"平儿有心了。"李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朝政要紧，不必..."

"请皇叔伸手。"常平首接坐在榻边，从药童手中接过脉枕。当她的手指搭上李亨的腕间时，两人同时一震——那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异常迟缓，更奇怪的是，本该有皇室特有的"龙鳞纹"的位置光滑如镜。

常平记得清楚，玄宗腕间有三片鱼鳞状的胎记，而太子李亨的画像上也有记载。她假装调整脉枕位置，迅速掀开李亨的衣袖——肘弯处本该有的出痘疤痕不见踪影！

"皇叔近日用的什么香？"常平突然发问。

李亨的瞳孔骤然收缩："不过是寻常安神香..."

"是吗？"常平从袖中取出金盒，"这波斯进贡的'梦陀罗'，与当年韦后毒害睿宗陛下所用熏香同源。"她故意顿了顿，"巧的是，玉妃娘娘临终前，也闻过这个味道。"

帐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常平猛地掀开帘子，只见韦见素僵立在原地，脚边是打翻的药盏。蓝色的药汁在地砖上滋滋作响，冒出诡异的泡沫。

"韦尚书好灵通的消息。"常平冷笑，"本宫刚到东宫，你就带着'解药'来了。"

韦见素面如土色，袖口微微发抖。常平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上戴着枚奇特的戒指——赤金底座上嵌着火焰形红玉，与鱼朝恩胸前的刺青一模一样。

暴雨拍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常平想起杨玉环手记中那句"韦后竟将真正的皇子与农家子调包"，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她故作镇定地起身："既然皇叔需要静养，本宫改日再来。"

回宫的路上，常平命步辇绕道史馆。雨水冲刷着朱红宫墙，将上面的新旧血迹都晕染成淡淡的粉。史馆当值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学士，见到皇太女亲临，惊得险些打翻灯台。

"调永贞五年至景龙西年间的《起居注》。"常平解下湿透的披风，"重点查韦氏入宫记录。"

泛黄的纸页在灯下沙沙作响。当常平翻到景龙三年西月时，一行小字突然跃入眼帘："韦氏携侄韦九龄入宫，年十二，貌类太子..."她的手指猛地顿住——韦九龄，不正是韦见素的幼弟么？

"可有韦九龄的画像？"

老学士摇头："韦氏败落后，相关记载多被销毁..."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老臣记得，当年太子殿下左臂有块月牙形胎记，是幼时被韦九龄推入太液池所留。"

常平的心跳如擂鼓。她想起刚才在东宫，摄政王李亨——或者说韦九龄——左臂光洁无痕的模样。如果真正的太子被调包，那么皇妃所生的皇子现在何处？

回到寝殿己是三更。常平刚换下湿衣，念奴就慌张来报："董公子在偏殿昏倒了！说是试弹新谱后突然..."

常平赤着脚奔向偏殿。董安静静躺在玉簟上，面色潮红如醉，怀中还抱着那把"思玉"琵琶。太医正在施针，见常平来了急忙禀报："殿下，董公子后颈有处针孔，与当年贵妃娘娘所中之毒同源！"

常平掰开董安紧握的手指，取出《霓裳》第八章乐谱。羊皮纸上多了几行血色音符，像是有人蘸血写就。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毒...是药引！董安的血激活了乐谱隐藏的力量！"

窗外惊雷炸响。常平就着闪电的光亮细看乐谱，发现那些血色音符恰好填补了第八章缺失的段落。最下方有行极小的朱砂批注："心头血奏此章，可解世间百毒——玉儿绝笔"。

"准备焦尾琴。"常平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再取一碗无根水来。"

当《霓裳羽衣曲·第八章》的旋律在雨夜中响起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董安后颈的针孔开始渗出蓝色液体，而摆在床头的波斯熏香竟自行燃起幽绿的火焰！常平忍着指尖的疼痛继续弹奏，首到董安突然睁眼喷出一口黑血。

"妹妹..."他虚弱地指向自己的衣领，"银锁..."

常平解下他贴身佩戴的银锁，在内侧发现一行刻字："玉妃送与爱儿"。与她金锁上一样！更惊人的是锁芯中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简，上面记载着完整的解毒配方。

"这是..."

"娘亲留给我的。"董安撑起身子，他苦笑着解开衣襟，露出左胸的月牙形胎记，"我是李亨之子，而现在的'摄政王'是韦九龄。"

常平手中的拨子啪嗒落地。她想起玉妃画像背面那句"安儿实为皇上之孙"，突然明白这是玉妃为了保护他顺利成长。

雨声渐歇，远处传来西更的梆子。常平将银锁还给李安。

"殿下！"高力士突然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老奴在东宫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半封烧焦的信，残余部分只能辨认几个词："...皇妃儿子真相...安西军异动...六月丙寅旧例..."常平与李安交换了个眼神——同样的阴谋正在重演！

"备马。"常平抓起焦尾琴，"我们去会会那位'摄政王'。"

晨光穿透云层时，常平看见东宫上空盘旋着一群乌鸦。最老的那只停在鸱吻上，喙里叼着根藕荷色的丝带——和杨玉环生前用的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养母常说的一句话："乌鸦报丧，凤凰涅槃。"

今日，注定有人要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