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太女 临朝

寅时的更鼓刚过，常平己经立在含元殿前的露台上。玄色的衮服重若千钧，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在晨风中轻响。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杨玉环给她的藕荷色丝带，如今却只有冰冷的玉带銙。

"殿下，吉时将至。"礼部尚书捧着鎏金托盘跪在阶下，盘中放着册封诏书和半块玉佩——正是她从玄宗灵前继承的那块。

常平望向丹陛下方。文武百官如彩色的潮水铺展到朱雀门，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在人群中寻找着董安的身影，却只看到太子李亨——不，现在应该称摄政王了——立在最前排，苍白的面容在晨曦中泛着青灰。

"请殿下受玺。"

高力士捧着传国玉玺颤巍巍走来。老宦官的眼眶深陷，自玄宗和杨玉环相继去世后，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当常平接过那方沉甸甸的玉玺时，指尖突然触到底部凹凸的刻痕。她翻转查看，八个篆字如惊雷劈入眼帘：

"敕常平为吾皇太女"

这是玄宗的认可！就这样静静地刻在象征皇权的玉玺上，整整快二十年无人知晓。

"父...父皇..."常平的泪水砸在玉玺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阶下百官骚动起来，她听见有人低声议论"皇太女失仪"。但此刻她只想捧着玉玺冲到杨玉环灵前，告诉养母这个秘密。

册封大典持续到日暮。当常平终于能摘下冕冠时，太阳穴己经突突作痛。念奴为她揉着肩膀，小声禀报："董公子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常平匆忙换上常服，却在铜镜前驻足。镜中人眉眼间的凌厉与玉妃画像如出一辙，而微微抬下巴的神态又像极了杨玉环。她鬼使神差地取出胭脂，在右眼角点了颗泪痣。

董安正在偏殿擦拭一把新铸的宝剑。听到脚步声，他转身行礼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毛病，唯有眼中闪过的微光泄露了情绪。"殿下今日受累了。"他奉上宝剑，"试试趁手否？"

剑出鞘的瞬间，常平就爱上了这把剑。重量、长度、配重都恰到好处，剑身上蜿蜒的纹路如流水行云。"好剑！"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剑锋破空之声清越如铃。

"剑名'念环'。"董安的声音很轻，"剑脊中空，灌了杨娘娘最爱的梅花香粉。舞剑时会有暗香浮动。"

常平的眼眶又热了起来。她突然拔剑起舞，正是杨玉环亲授的《霓裳剑器行》。旋转时袍袖翻飞，果然有淡淡梅香氤氲。董安默契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思玉"相和，两把剑在空中交击，溅起细碎的火星。

当常平使到"回眸一笑"这式时，董安纠正她的手腕角度。她抬头对上董安近在咫尺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在暮色中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和她一模一样。

"妹妹..."董安突然开口，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今日我在整理教坊旧档，发现件怪事。"

他退后几步，从袖中取出卷残破的乐谱。常平展开查看，是《霓裳羽衣曲》的片段，但与她熟悉的版本大不相同。更奇怪的是谱边批注："玉环姊姊，此第八章专为侬所作，若侬不幸..."

"这是杨娘娘的笔迹。"董安指向某个音符，"但你看这个转调，分明是..."

"玉妃的风格！"常平失声叫道。她急忙取出随身带的曲谱对照，果然在第七叠末尾发现极小的批注："接第八章，梨园老地方"。

念奴突然慌张地闯进来："殿下！摄政王带着几位宰相在紫宸殿求见，说是...说是要商议和亲之事！"

常平与董安交换了个眼神。自从她揭露吐蕃阴谋后，和亲之事本该作罢。如今旧事重提，必有蹊跷。"告诉他们本宫即刻就到。"她转向董安，"你去梨园..."

"不可。"董安摇头，"现在出宫太显眼。不如..."他突然凑到常平耳边低语几句。

紫宸殿内，摄政王李亨正在与几位重臣低声交谈。见常平进来，众人立刻噤声行礼。常平注意到太子妃韦氏的兄长韦见素站在最前排，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平儿来了。"李亨的声音比往日有力许多，"吐蕃新赞普派使者请和，愿以娶大唐公主为条件归还河西三州。"

常平强忍冷笑。这个"新赞普"正是发动六月丙寅之变的朗达梅之弟，所谓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韦见素迫不及待地出列："臣以为可许以宗室女。听闻董庭兰养子董安实为宗室之后，其妹董婉年方二八..."

"董婉？"常平打断他，"本宫怎么不知董安有妹妹？"

殿内突然安静得可怕。李亨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着可疑的蓝色粉末。常平突然想起玉妃信中所述——当年韦后就是在胭脂中下毒！

"此事容后再议。"她突然起身，"本宫突感不适..."

回到寝殿，常平立刻命人取来近日宫中新采买的胭脂水粉。当念奴捧出个精美的波斯金盒时，她的心猛地一沉——盒中香粉的气味，与杨玉环描述玉妃中毒前的熏香一模一样！

"这是谁进献的？"

"回殿下，是内侍监张韬。说是...说是摄政王特意吩咐的。"

常平的手微微发抖。她想起杨玉环临终前塞给她的小瓷瓶，急忙从暗格中取出。瓶中残留的药液己经干涸，但瓶底刻着行小字："三叠转五音，解毒在第八章"。

"第八章..."常平喃喃自语。突然，窗外传来石子敲击声。她推开雕花槅扇，看见董安立在梨树下，怀中抱着个黑漆木匣。

当董安翻窗而入时，发间还沾着梨花瓣。他打开木匣，里面竟是厚厚一叠乐谱，最上方那页题着《霓裳羽衣曲·第八章：长恨天》。常平迫不及待地翻阅，发现这章音乐诡异非常，大量使用西域罕见的"中立三度"音程。

"匣子藏在焦尾琴的共鸣箱里。"董安的声音有些异样，"但更奇怪的是这个..."他抽出垫在匣底的一本小册子。

常平翻开泛黄的纸页，杨玉环熟悉的字迹刺痛了她的眼睛："...天宝五载冬，太子酒后吐真言。原来当年皇妃产子，韦后竟将真正的皇子与农家子调包。如今那孩子被养在..."

最后的字迹被水渍晕染，只能勉强辨认"东宫"二字。常平与董安面面相觑——难道现在的摄政王李亨并非真正的太子？而那个"农家子"才是皇妃所生？

"这就能解释为何他对你如此冷淡。"董安低声道，"也说明为何他急于促成和亲..."

常平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到第八章乐谱的最后一页。在复杂的音符间隙，杨玉环用朱砂写着："此章可解'梦陀罗'之毒，然需以心头血为引..."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常平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见一道闪电正劈在殿顶鸱吻上。她突然明白，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备辇。"她紧紧攥住乐谱，"本宫要去看看那位'病重'的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