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草根文人与权贵子弟

开元二十西年的长安崇仁坊，崔宗之正对着铜镜调整进贤冠。作为北魏名臣崔亮的后裔，袭封齐国公的他，本该是朝堂上规规矩矩的五品官，此刻却在腰带里藏了个银酒壶 —— 这是他的秘密：白天穿朝服哄皇帝，晚上换布衣哄自己。

路过平康坊酒肆时，崔宗之听见有人拍着桌子骂街："什么狗屁金銮殿，还不如我这酒缸痛快！" 探头一看，正是被玉真公主吹上天的李白，正抱着酒坛往嘴里倒，胡子上滴的酒比写的诗还多。

崔宗之忍不住笑出声："李学士这酒喝得，怕是要把长安城的酒价喝涨。"

李白早听说过崔宗之的名号：既是宰相之子，又是 "饮中八仙" 里最斯文的那位。

此刻见崔宗之官服上还沾着酒渍，立刻来了精神："崔公子这是刚从朝堂逃出来？我瞧着你腰间的鱼符，不如解下来换酒喝！"

崔宗之也不恼，解下腰间的犀角带放在桌上："换就换，不过我有个条件 —— 你得把《将进酒》抄在我这带板上，日后我上朝时摸一摸，就当带着仙气面圣。"

李白大笔一挥，墨迹溅在崔宗之的官靴上："崔公子这官当得憋屈，不如跟我学，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两人最疯的一次，是在曲江池泛舟。

崔宗之穿着白色纱衣，李白光着膀子，船头堆着三坛西域葡萄酒。

月亮升到湖心时，崔宗之突然摘下官帽当酒杯："李兄，今日咱们学魏晋名士，效法阮籍醉酒！"

李白却把脚泡进水里："阮籍算什么，咱们要让这曲江池记住，大唐有两个疯子，一个穿官服，一个穿裤衩！"

船行到一半，崔宗之突然正色："李兄可知，你让高力士脱靴那日，我在殿后捏了把汗？"

李白打了个酒嗝："怕什么？你爹当年敢骂张说，你难道连个宦官都怕？"

崔宗之苦笑："我怕的不是高力士，是这官场的规矩 —— 你踩碎的，是我们这些权贵子弟一辈子都在缝补的体面。"

崔宗之不是没劝过李白收敛。

某次在翰林院，崔宗之看着李白把御赐的紫袍当抹布擦桌子，忍不住叹气："李兄，你这是把皇上的恩宠当酒喝啊。"

李白却指着他的朝服："你这衣服洗得比诗还干净，可惜沾不上半点人间烟火气。"

两人斗诗。崔宗之写 "清辉澹水木，演漾在窗户"，李白立刻接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一个写得含蓄，一个写得首白，却像太极推手，看似相反，实则相通 —— 崔宗之借诗躲进自己的小天地，李白借诗闯出自己的大江湖。

安史之乱后，崔宗之跟着唐玄宗逃到蜀地，官服上的金线早己磨掉，怀里却还揣着那块写着《将进酒》的犀角带板。

听说李白因永王案下狱，崔宗之连夜写了份辩状，却在递出前撕成碎片 —— 他终于明白，自己能在官场生存，靠的是谨小慎微，而李白的成长，靠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多年后，两人在洛阳重逢。

崔宗之的官靴破了洞，李白的酒壶缺了口。

他们坐在残破的天津桥上，看着洛水东流。

崔宗之掏出半块银饼："李兄，这是我当虔州刺史时攒的俸禄，换壶酒吧。"

李白接过银饼抛进水里："换什么酒？当年曲江池的水，早被咱们喝成了诗。"

崔宗之和李白的友情，是官服与布衣的碰撞，是规矩与自由的和解 —— 崔宗之从李白身上看见自己不敢活的样子，李白从崔宗之身上看见自己不想懂的世故。

当后人翻看《饮中八仙歌》，会发现杜甫把崔宗之写成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把李白写成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两人，一个在权贵堆里装醉，一个在江湖浪里装疯。

千年后，人们记住的，是两个在月光下泛舟的疯子，和他们没喝完的那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