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破庙偶遇

暮色渐浓时，一座掩在草丛中的破庙出现在眼前。

那庙门歪歪斜斜的半掩着，褪色的匾额上“山神庙”三字依稀可辨。

檐角的铜铃早己锈死，唯有几片破碎的蛛网在晚风里轻轻晃动。

武松警惕地环顾西周，握紧腰间朴刀率先踏入，靴底碾碎满地枯叶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殿内格外清晰。

神台上，泥塑的山神早己面目全非，半边脸也坍塌了，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架。

供桌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几根半截的残香歪歪扭扭插在锈迹斑斑的香炉里。

再往下看，神龛下竟窝着两个老妇人，她们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麻衫，身旁放着破旧的竹篓，篓中零星散落着干瘪的野果。

从地上的生活痕迹来看，这两位是在这破庙中住不少时日了。

“两位好心的客官，莫要见怪……”其中一位老妇人颤巍巍起身，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戒备，“这破庙许久没人来上香了，我们实在寻不到落脚处……”

"休要挂怀。"武松抱拳颔首，示意林月放下行囊，拴好马匹。

他自己则去外捡了几捆干柴回来，在殿内生起火堆。

火苗窜起，映得众人脸庞明暗交错，暖意也随之弥漫开来，驱散了几分潮湿的霉味。

老妇人突然佝偻着背凑近火堆，枯枝般的手指捏着个豁口瓦罐："好心人，借个火煮碗热汤吧。"

“请便，请便。”林月往后挪了挪，给她腾了个最适合煮食物的位置。

老妇人架好瓦罐，朝神龛下看了看，沙哑嗓音像是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的叹息:

"我家夫人命苦哟！少爷刚走，那些狼心狗肺的族人就红着眼扑了上来，把夫人这个寡母往外赶。”

“偌大的家业，金银绸缎、田庄铺子，全被他们抢了去！你们说说，这老天爷怎么就不降个天雷劈死他们哟……”

咕嘟咕嘟的煮食声里，林月八卦心起，立刻把虚无缥缈的救国大业抛之脑后，凑到火堆边搭话道：

"看婆婆这说话的气派，倒像在深宅大院里见过世面的。难不成那些高门大户，真能干出这般腌臜事？"

老妇人布满裂口的手顿了顿，瓦罐边缘撞出轻响："谁说不是呢！我们少爷人品学问样样拔尖，就是……"

话音被叹息吞没，她顿了顿才道："早年劝少夫人从族里过继个孩子，她偏要强，说是要给张家续上正统血脉，巴巴地替少爷纳了三房美妾。”

"可那些个花枝儿似的姨娘，肚子愣是没半点动静。"老妇人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愤愤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个老母鸡都不如。”

林月眨了眨眼：这个，也许、大概、可能，是你家少爷不能生吧？

她望着瓦罐腾起的热气，舌尖转了转，终究把到嘴边的"莫不是少爷身子有恙"咽了回去，只默默往火堆里添了块木柴。

“那后来呢？你家少爷……”林月身子前倾，火光照得她瞳孔发亮。

"都怪那个小妖精！整日里妖妖娆娆的，勾得少爷魂都没了！”

她牙龈咬得咯吱作响，皱纹里都渗出恨意：“好好的一个大老爷们，就因为夜夜宿在她房里，精气全被吸干了，这才得了那要命的马上风！"

林月：哦？马上风？这病她熟。

印象中，张老爷也得过这病，还是在潘金莲床上得的，不过给抢救回来了。

看老妇人这模样，显然这位少爷没那么幸运。

"多亏少夫人身边的嬷嬷见多识广，才把少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老妇人的语气稍稍缓和，"我们家少爷心善，老夫人更是慈悲，不但没处置那个惹事的狐媚子，还给她寻了门顶好亲事。"

说到这，她突然又激动起来，唾沫星子飞溅："谁知那贱人不知悔改！竟又勾得少爷春心大动，这次首接...首接死在了别的女人床上！"

“都是那个贱蹄子害的！若不是她整日里勾魂摄魄，我家少爷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白发在穿堂风里狂舞，"当初就该把她卖到暗娼窑子里，让千人骑、万人踏，也好过祸害我家少爷！"

……

啊！

林月僵住，只觉浑身发冷。

这说的分明是：张老爷和她自己！

原来这人口中"人品学问样样拔尖"的少爷，竟是那个脑满肠肥、熏心的张老爷！

而被她骂作"不知廉耻的狐狸精"的，正是顶着潘金莲身份的自己。

至于那门顶好的婚事，便是把她嫁与武大郎，好方便她家少爷日后偷情！

火光摇曳，林月只觉荒诞至极，兜兜转转，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故人。

她想起数日前央着陈婶子打听张府旧人下落时的忐忑，想起得知张老夫人和贴身老仆下落不明时的怅然，苦笑出声。

原来自己的牵挂，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惺惺作态的笑话。

那些被篡改的真相在火光照耀下扭曲变形，叔伯们巧取豪夺的嘴脸成了"无奈之举"，痴肥老爷的荒淫无道化作"被妖女蛊惑"，唯有她这个被迫害的女子，成了万恶之源。

瓦罐突然发出尖锐的沸腾声，惊得老妇人的咒骂戛然而止。

林月望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看清了深宅后院里最残酷的生存法则：权势者的罪孽往往会被粉饰成白璧微瑕，而弱者的抗争则永远是十恶不赦的祸端。

穿堂风卷着枯叶扑进庙门，却不再似先前那般潮湿。

林月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火光照亮神台上残缺的山神塑像，裂痕里的木架竟像极了蜿蜒的血管。

她忽然明白，所谓和解，从来不是原谅伤害，而是在荒诞的命运里，看见每个人都是被困住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