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生死相依的主仆

这座庙宇残败得超乎想象，断壁残垣间蛛网纵横，夜风裹挟着沙尘从漏顶的破瓦簌簌坠落。

自暮色西合，便再无半个人影踏足这荒庙，唯有枯藤缠绕的老树上，昏鸦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啼叫，撕开死寂的夜幕。

张老夫人蜷缩在斑驳的神龛下，不知是久病缠身，还是仍固守着昔日主母的矜持，始终未挪半步。

她的饮食起居全赖身旁的老妇人照料，添水喂食、端盆净秽，一举一动透着经年累月的娴熟。

等一切忙完，把张老夫人安顿好，那老妇便坐在火堆旁打开了话匣子。

许是被近来荒寂的日子闷得狠了，她见着活人便似枯井遇甘霖，抓着话头便不肯松口。

就这样，从黄昏首到破晓——那污言秽语裹着陈年怨气，像浸泡在腌菜缸里的烂菜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贱胚子""小蹄子" "狐媚子""小妖精" "专勾爷们的"这类腌臜话成了每一句话的开头或者结尾。

谁TM会愿意听自己的八卦呀！还是诋毁！

因此，林月在知道自己是八卦女主角的第一时间，便悄悄隐在了暗处，把新做的薄棉夹袄沿着线缝，用匕首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撕扯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

她攥紧拳头，喉间涌着替潘金莲鸣不平的刻薄话，可舌尖抵着上颚转了两圈，到底把话又咽回肚里。

这老虔婆在深宅大院里浸淫了半辈子，骂起人来定是七窍生烟、字字带刺，自己这点嘴皮子功夫，开口了只怕是自讨苦吃。

拳脚功夫她倒是不怕，有打虎英雄在，三招两式便能把人按在地上。

可真要动起手来，万一收不住力道闹出人命，到时候是把尸首埋进乱葬岗，还是任野狗分食，哪个都要惹一身腥骚，不值当。

想到此处，她松开拳头，暗自冷笑一声："罢了，明日各走各的阳关道，眼不见心不烦，反正自有她们冻死在破庙那一天。”

晨光刺破庙檐蛛网时，林月被一阵窸窣响动惊醒。

眯眼望去，只见那老仆正跪在神龛下的青砖上，枯枝般的手指捏着布条，蘸着豁口陶碗里的温水，小心翼翼擦拭张老夫人脚踝处翻卷的伤口。

晨光打在伤口上，原本粉红的嫩肉泛着青白，脓水顺着布条滴滴答答坠入尘土。

"老姐姐何必……"张老夫人气若游丝地抬手：“是我拖累你了。”

那只曾经戴着翡翠护甲、轻摇团扇的手，如今瘦得只剩层蜡黄的皮裹着嶙峋的指节，在晨光下泛着暗褐的死气。

老仆却像没听见，粗粝的手掌覆上去轻轻按住："夫人何必说这话，您当年在雪地里把冻僵的我拖回府时，不也这么固执吗？"

张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比蛛网还细："潘小娘子的事，以后莫要再提了。她既被我儿许给武大郎，便与张家再无瓜葛。你这般口无遮拦，若被有心人听去.……"

"她就是个勾魂摄魄的狐媚子！"老仆突然提高声调，手中布条攥出褶皱，"若不是她整日缠着少爷……"

"以色侍人是她的命。"张老夫人沙哑着打断，浑浊的眼珠转向庙门，"那晚家丁棍棒下她既然能捡回条命，便是老天爷觉得她罪不至死。"

老仆不服，但到底噤了声，只默默往陶碗里续了勺温水，继续擦洗伤口处的脓液。

屋外传来武松呵斥马匹的声音，两匹战马的嘶鸣撞碎寂静。

林月继续蜷缩在暗处，听两人主仆情深的表演。

那张老夫人气若游丝的呢喃："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等我去了，老姐姐莫要费心，权当路边冻死的野狗，随便埋了便是。"

"您要敢死在我前头，阎王爷那儿我都得把您拽回来！"老仆嗔怪着，指尖穿过绷带的动作却愈发轻柔。

"等那两个路人走了，我就去后山采七角牙草，这毒疮啊，定能痊愈。"

……

两人声音越来越低，实在是听不到什么了，林月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草向门外走去。

若她没记错，这位老仆应该不但没把人从阴间给拽回来，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了，倒也算是生死相随，全了她的一片心意。

庙门外晨雾未散，林月踢开脚边半截断砖，扬声问道："要启程了？"

武松正用树枝拨弄火堆，瓦罐里咕嘟翻涌的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垫垫肚子再走。借了庙里的瓦罐煮了锅大杂烩，尝尝？"

"打虎英雄还有这等手艺？"林月挑眉凑近。

只见瓦罐里红的牛肉、绿的野芹、黑的野菌、黄的炊饼，混着带骨的肉块在浓汤里沉浮，蒸腾的白雾里飘着食物的香气。

她随手折下两根柳枝削成的木筷，夹起颤巍巍的肉片，胡乱吹了吹放入口中。

“嗯，不错。”林月连连点头。

这大杂烩虽是胡乱炖煮，却炖得软烂入味，咸香中透着几分山野辛辣。

“你认识她们？”武松忽然开口，目光锐利。

“谁们？”林月正吹着滚烫的汤，闻言动作微滞。

“庙里那两位。”

“嗯，”林月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大方说道：“算是前婆婆吧，应该处的不是很好。”

她不敢肯定处的好不好，因为潘金莲的记忆像蒙尘的铜镜，照不出清晰的过往。

但若依常理推断，一个妾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和当家的老妇人相处这件事。

"那老夫人的伤口化脓严重，若不找大夫，怕是……”武松欲言又止。

“嗯，她命不好。”林月挑了块牛肉，嚼了嚼，别说，这么煮一下还是很美味的。

"听说张老夫人素来仁善，府里下人都说她菩萨心肠。"武松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呵！合着在这儿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