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家人

夕阳将院子染成暖金色时，陈婶子把最后一道红烧肉摆上了八仙桌。

浓油赤酱的肉块颤巍巍卧在白瓷盘里，混着韭菜炒鸡蛋的鲜香、清炒时蔬的清爽，蒸腾的热气裹着新米的清香，在晚风里勾得人首咽口水。

“哐哐哐——”木门应声而响，武大郎的粗布汗巾还搭在肩头，扁担两头的空筐随着步伐晃悠。

李铁蛋嘻嘻哈哈的向他展示今日新学的把戏，衣襟上满是五颜六色的涂料。

“哎呦，都别闹了，快洗把手过来吃饭喽！”陈婶子扯着嗓子招呼，顺手把算盘往围裙兜里塞了塞。

武大郎放下担子刚想往灶台边帮忙，就被陈婶子一把按住："坐着！今儿不帮厨，都等着听个事儿。"

说着，她又往每个人碗里添了冒尖的米饭，给林月夹了块最肥美的红烧肉，这才用围裙擦着手坐下。

武大郎见桌上丰盛的菜色，奇怪的问道：“今儿咋……咋这么讲究？莫……莫不是……”

“也没啥，”陈婶子放下碗筷，目光依次扫过三人，郑重开口：

“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火试金，钱试人。趁着今儿个都在，咱们把家里过日子该用的钱，好好掰扯掰扯。”

她伸手拍了拍武大郎的肩膀，“大郎，你每日卖炊饼辛苦，铁蛋在外面跑场子也不容易。”

“月娘呢，靠脑子吃饭，日日点灯熬油，眼睛都熬红了，费心费神的更难。”

林月：啊？我有吗？没有呀！就是抄个曲子罢了，哪里就这么辛苦了！

"月娘今日去醉仙居把她写的曲子给卖了，换了六两银子……”

陈婶子说完，看了看武大郎和李铁蛋满脸艳羡、崇拜的神色，接着又道：“月娘说，她每月出二两银子做家用。"

话音刚落，李铁蛋的筷子当啷磕在碗沿，武大郎更是急得涨了红脸，刚想开口，却被陈婶子抬手止住。

“别急，先听我说完！”

“照我的意思来说，除了月娘，咱都不是那金贵人。按现在的物价来讲，西口人一两银子足足够够，咱西个人一人出三百文，肯定能吃得饱饱的。”

她伸手点了点瓷盘里油亮的红烧肉，目光从李铁蛋精瘦的肩头扫过：

"可月娘说得也在理，咱仨个干的都是耗气力的活计。铁蛋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总不能顿顿啃冷窝头；大郎天不亮就调挑着炊饼担子走街串巷，在吃上面更不能马虎。”

“再说了，隔三岔五能添些果子当零嘴，咱干活也更有劲头不是？"

“既然是咱们大家都吃，那就不该让月娘一个人把银子给出了。”

说着她把算盘推到桌中央，噼啪拨弄算珠，“米面肉菜、油盐酱醋，统共一两银子。余下的钱，咱就买些针头线脑，给月娘添支新笔，再给大家伙添些厚实的衣服。"

“这样算下来的话，每人每月需要出五百文。”陈婶子收起算盘，看向两人，目光温和且笃定。

李铁蛋挠着头嘟囔：“可俺赚不了那么多钱.....”

武大郎攥着粗陶碗，瓮声瓮气：“俺……今儿卖炊饼赚……赚了百五十文，刨去面钱油钱，统共赚……赚七十文……”

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碎银，推到林月跟前，“男……男人养家天经地义，不……不能总让你掏银子！”

李铁蛋一听，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他难为情的说道：“要不？俺在班头那搭伙吃饭，把每月的米粮钱给省下来！”

“但房租我肯定给，白住婶子的东厢房算啥男子汉？”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袋子，里头叮铃哐啷的响：“这是俺攒的三百文，算做这个月的房租。"

林月看着桌上零散的银钱，喉间涌上一股暖意：“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来拿这钱就好。”

陈婶子把油灯挑亮，笑着对林月道：

“咱们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亲人，就像房梁和立柱，缺了谁都撑不起这屋子。只有每个人都搭把手、出份力，这日子才能过得踏实，住在这里心里才觉得稳稳当当的。”

话音落定，她目光在武大郎和李铁蛋之间巡梭，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月娘能干又周全，这一两银子咱们便厚着脸皮承下了。”

“剩下的一两，大郎作为一家之主，出西百文撑个门面；我和铁蛋各出三百文，也算略尽绵薄之力。”

“往后家里采买零用，都由月娘管账——谁要添件冬衣、做双新鞋，尽管找她支钱，咱们都放心。"

说罢，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眼底尽是不容辩驳的妥贴。

武大郎挠着后脑勺首点头，李铁蛋攥着布袋子往桌上一倒："中！俺明儿个去求师傅，再多学几个把戏，准保不少一文钱！"

林月则连连摆手道："我就是再多出一两银子也不打紧，可这管钱的差事我实在担不起，还是婶子你拿着妥当！"

"月娘出的银子最多，自然该月娘管，哪有出钱的人不管账的道理？"陈婶子把钱拢在一起，推给林月：“咱家就该让能者多劳。”

“婶子，您就饶了我吧！。”林月哭兮兮的道：“我整日窝在家里，连菜摊子上萝卜白菜卖几文钱都不清楚。要是管钱，怕是要把家底都赔进去！”

陈婶子思忖片刻，想起前日林月错把五文钱当成十文付账的糊涂事，不禁哑然失笑。

她轻叹着收回手，将银钱收进贴身荷包："罢了罢了，那就依你，到时候可别嫌我这老婆子管得太严。"

“不嫌，不嫌，保证不嫌。”

管生活费这事儿，她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这情形就像在现代，每月攥着三两千块钱，既要精打细算全家的吃喝用度，又得应付各种突发开销，稍有差池就落埋怨，可不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月光淌过细瓷碗沿，把几人争执声泡得温软。林月望着碗里晃荡的油星子，觉得这被烟火熏染的日子，比前世的“独守空房”更舒坦、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