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夜之城往事（4）

随着战况的白热化和失控，潮水般的伤员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垃圾般，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临时诊所。断肢残臂、血肉模糊、内脏外露、哀嚎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消毒水味和濒死者那绝望的呻吟。地面湿滑，混合着血液、呕吐物和尘土，每一步都让人心惊。场面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照进了现实。

诊所里另一个正式医生——一个终日靠酒精麻痹神经、医术早己退化得差不多的老家伙——在勉强处理了几个被炸得不形的重伤员后，就首接精神崩溃，扔下手术刀，躲到后面一个房间里抱着垃圾桶狂吐不止，再也不肯出来了。剩下的几个经验不足的护士和医疗助手，也早己被眼前的惨状吓得手忙脚乱、六神无主，完全无法应对这如同海啸般涌来的伤员。

医疗资源正以惊人的速度耗尽，恐慌和绝望瘟疫般在伤员和医护人员中迅速蔓延。诊所内部彻底失控，尖叫声、哭喊声、求救声、濒死前的呻吟声充斥。

而里昂面对着这修罗场般的景象，他那张年轻、还带着点青涩的脸上，只有难以掩饰的惊恐和茫然。铺天盖地的哀嚎、血污和死亡气息几乎让他窒息。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大脑在巨大的冲击下一片空白。

他看到了其他医护人员崩溃的样子，听到耳边绝望的尖叫和濒死者的呻吟，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做些什么，但该从何下手？伤员多得像潮水，他能救得了谁？他又该先救谁？思绪如同乱麻，在这种极端的压力下几乎停滞。

就在这时，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划破空气，伴随着远处又一次爆炸的轰鸣。这声尖叫仿佛刺破了他脑海中的迷雾，一个早己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词，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分类抢救法（Triage）！

这是一种在医疗资源极度匮乏的战场环境下，为了最大限度地挽救有生力量，而采用的一种残酷但却极其高效的伤员处理原则。里昂曾趁养父醉酒或外出时，在地下室里，偷偷翻阅那些从黑市淘来的、残缺不全的第二次公司战争时期的战地医疗手册上看到。

他猛地一震，快速回忆了一遍该方法的内容，眼神从刚才的茫然变成了锐利。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残酷的现实和脑海中浮现的原则，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他内心的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朝天花板连开数枪，趁着所有人都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吓住时，大声吼道：“听好了！都他妈给我动起来！别像死人一样杵着！”

他指着不断涌入的伤员，声音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而显得有些嘶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充满了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像一把尖刀切开了弥漫在诊所里的绝望。

“黑色的！挪到那边去！别他妈占地方！没救了！死透的就扔一边！”他指着偏僻的角落，语气毫无怜悯。

“红色的！立刻！马上！送到我这里！命悬一线的，优先！能救的都给我送过来！”他站在了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块相对干净的手术区前，眼神锐利。

“黄色的！重伤但死不了的！先他妈等着！等我处理完红色的！”他指了指另一片区域。

“绿色的！皮外伤的自己滚一边去处理！互相包扎！别他妈在这里添乱！”他怒吼道，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他们的求生本能和秩序。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不带任何感彩，仿佛眼前这些血肉模糊、痛苦呻吟的躯体，只是一堆需要按照优先级分类处理的零件。

最初的错愕、茫然和混乱后，那些呆愣的医护人员和部分还能动的轻伤员，竟然真的开始听从他的指挥，对涌入的伤员进行分流和标记。

太平洲的残酷法则，此时以另一种形式上演——不是弱肉强食，而是“效率至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里昂如同一台不知疲倦、也感觉不到恐惧的精密手术机器，在血泊和呻吟中高速运转。他完全依靠自己那双在无数次拆解、缝合、救治中磨练得异常稳定的手、精湛到足以让许多经验丰富的义体医生都汗颜的外科技术、以及对人体解剖学和创伤急救处理的深刻理解，进行着一次又一次与死神的赛跑。

快速而精准地取出嵌入肌肉和骨骼的弹头或碎片、熟练地找到并缝合破裂的动脉、果断地处理致命的气胸和腹腔内出血、冷静地为断裂的肢体进行清创和临时固定……他的额头上渗满了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污和尘土流淌下来，滴入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身上那件反复清洗使用的一次性防护服，早己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但坚韧的肌肉线条。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偶尔压抑的哭泣，但他的眼神，却始终专注锐利，不受外界任何干扰，仿佛进入了心流。

最终，远处的枪声渐渐平息，这场惨烈无比的太平洲混战因为三方都损失惨重、无力再战而暂时告一段落，如同退潮般散去。此时，这个简陋得如同屠宰场般的临时诊所里，竟然奇迹般地，被里昂从死神手中抢回来了十七名重伤员的性命！

他瘫坐在血泊中，浑身湿透，精疲力尽，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还能听到刚才那些绝望的哀嚎。但他的眼神，在那一刻，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疲惫，是麻木，也是在极端环境下，凭借自身能力创造“奇迹”后的生存证明。

而在这十七名被成功救活的伤员中，就包括了多米尼克·“铁拳”·哈德森。他在冲突中因为掩护手下兄弟撤退，被动物帮的火力手用重机枪正面击中，胸腹部的战斗义体被完全摧毁，内脏严重受损，几乎丢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