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翠袖金玉陆府骄

天柱山巅泛起鱼肚白时，剑宗山门“天门双阙”的青石上己凝满露珠。

项城等数十名剑宗弟子列队而立。值此六大派会盟之际，剑宗少不得要遣人往青州城置办一应物事。

另有一位翠罗衫子的少女随行——天权峰弟子陆若晴，原是青州望族陆氏千金，此番众人便要在陆府落脚。

队列前环佩琳琅，但见陆若晴踩着晨露款款而来。这青州陆氏嫡女素日里最是骄纵，今日却规规矩矩立在首列，翠色纱衣在云海中翻飞如碧浪，倒显出几分世家千金的端方气度。

忽听得细碎足音自“登天阶”飘来。一袭月白衫子踏碎山岚，断水剑鞘上霜纹流转，映得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容愈发清冷。

来人正是七峰试炼魁首许指柔，此番采办事宜便由她总领。

但见许指柔缓步踱来，项尘只觉她步履虽缓，却似踏在心头，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待得香风袭面，那袭月白劲装己近在咫尺。他喉头微动，嘴角刚扬起半分笑意，却见伊人凤目含威，竟似未见故人般擦肩而过。

晨风忽地转凉，卷着枯叶扫过石阶，项尘不由心头一酸，万千言语终究化作喉间一声暗叹。

“此番采买关乎剑宗颜面。”许指柔清冷嗓音在石阶上荡开，断水剑横抱胸前，“若有行差踏错，休怪本门规矩森严。”

“谨遵师姐教诲！”众弟子齐声应诺，声震九霄。山间宿鸟惊起，掠过陆若晴鬓边垂落的翡翠步摇。这青州来的姑娘垂首抚弄腰间玉环，眸中波光潋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天柱山到青州城，这一路之上烟尘滚滚，数十骑骏马泼风也似地掠过官道，蹄铁击打青石板溅起串串火星。

当先几骑皆是剑宗内门弟子，控辔之术精妙非常，纵在疾驰中犹自谈笑风生。

唯独落在队尾的项尘暗自叫苦，他虽自幼在客栈与马匹为伴，此刻掌心却己沁出冷汗——那许指柔一袭藕色劲装策马在前，鬓边碎金步摇在风中摇曳生辉，倒教他目光总是不由自主飘向那抹纤影。

“指柔姐姐快看，后头那呆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陆若晴银铃般的笑声忽然穿透马蹄声。她本就生得明艳，此刻故意将马鞭朝项尘方向虚点，登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天枢峰内门弟子周承华冷笑一声，手中缰绳猛地一抖，座下黄骠马前蹄高扬，堪堪拦住项尘去路。

项尘慌忙勒马，身子在鞍上晃了两晃，耳听得队伍前中有人嗤笑道：“废物也配揣着天鹅肉的心思。”

这般晓行夜宿，待得残阳如血时分，青州城雉堞己在天际现出轮廓。众人驻马城郊，但见暮色里城门巍峨如巨兽蹲伏，护城河水泛着暗红波光。

许指柔轻挽云鬓，白玉似的面庞被夕照染作绯色，项尘正看得痴了，忽闻陆若晴脆生生道：“项师弟这般恋栈不去，莫不是要等城门闭了才好与指柔姐姐同宿荒野？”此言一出，众人再也是忍俊不禁，一阵嬉笑。

项尘只觉面上火烧，慌忙低头整理鞍鞯，却不防马镫勾住衣摆，险些栽下马来。

“陆师妹，休要胡闹！”许指柔面色一肃，陆若晴这才作罢。

及至青州城下，虽不及樊城这等江南之地繁华，却自有一番雄浑气象，人口甚多，很是热闹。

方入城门，忽闻长街喧哗声起。原是许指柔容貌生的极美，竟引得市井之徒驻足张望。

陆若晴杏目含煞，手中马鞭凌空一甩，啪地炸响惊雷：“青州陆家的马队，也是尔等看得的？”满街商贩闻言色变，纷纷缩颈噤声——谁不知陆家千金拜入剑宗前，便是青州城头一号惹不得的玉罗刹。

要说这陆家，百年望族根基深厚。城中七十二行当，五十西行挂着陆字旗号。便是州府衙门的朱红大门，也须为陆家车轿让道三分。江湖传言，青州地界黑白两道，倒有七分要看陆老太爷的脸色行事。

暮色渐沉时分，陆府朱漆大门轰然中开。九级汉白玉台阶上，十八名玄衣护卫雁翅排开，腰间玉带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门楼飞檐下悬着三十六盏琉璃宫灯，将“积善传家”的金匾照得煌煌如昼。

“老朽恭候多时了。”苍劲笑声自影壁后传来，但见紫檀木寿星杖点地声由远及近。陆老太爷鹤发童颜，身披赭色云纹鹤氅，胸前垂落的银须随着步伐微微颤动。身后跟着的账房先生捧着鎏金算盘，珠玉碰撞声清脆可闻。

许指柔正要抱拳行礼，忽见翠影闪动。陆若晴早提着裙裾奔上台阶，翡翠耳坠在腮边乱晃：“祖父怎的亲自出来！”

说着竟伸手去扯老人银须，“上月来信还说犯了腿疾，莫不是哄晴儿？”

“胡闹！”陆老太爷佯怒瞪眼，手中拐杖往地砖重重一磕。

转头对许指柔时却又换上慈祥笑意：“小女顽劣，这些日子多蒙剑宗……”

“祖父！”陆若晴跺脚打断，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您就惦记着和师姐说场面话！”她忽然瞥见廊下新挂的八宝琉璃灯，眼波一转，“去年上元节我要那盏走马灯，您偏说太过奢靡。如今倒舍得挂这些劳什子……”

话音未落，东厢月洞门内转出个捧药盏的丫鬟。陆若晴鼻尖微动，忽然柳眉倒竖：“参汤里怎的没加血燕？我不是说过祖父进补须用南武国贡品么？”

那丫鬟吓得扑通跪地，药盏在青砖上砸出清脆裂响。

陆老太爷摇头苦笑，朝许指柔拱手道：“让诸位见笑了。晴儿这丫头……”

话到一半忽被孙女儿扯住衣袖，老人无奈转头，“又怎么了？”

“那西跨院如何住得人！”陆若晴纤指遥点正在搬运箱笼的杂役，腕间金玉镯磕在白玉栏上铿然作响，“这般寒酸所在，岂不教同门姐姐看轻了去。”她忽然转向垂手侍立的管家，“速将听雪阁收拾齐整，取我库中那套湘绣云锦幔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