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血火噬心嗔焰劫

张胖子抹了把脸上涔涔油汗，兀自心有余悸，口中嘟囔道：“他奶奶的，险些着了道儿！若非那位戴斗笠的大侠……”言罢，他偷眼向前方觑去，只见那道灰影，早己如轻烟般倏忽不见，隐没在通往嗔关的嶙峋山道尽头。

山道彼端，竟有数道浓浊的焦烟滚滚腾起，裹挟着火星，随风弥漫开来，遮蔽了大半天空，将那“嗔焰焚心”关卡衬得愈发狰狞可怖。

“走罢。”项尘目光扫过那冲天烟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不再多言，当先而行，步履沉稳却带了几分凝重。

陆若晴与小七紧随其后，默然无声。张胖子望着那远处不祥的黑烟，喉头滚动，狠狠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浊气，强提精神，亦咬牙跟了上去。

西人身影方没入崎岖山径，崖壁另一侧，许指柔素履轻点湿滑苔岩，身姿飘然若流风回雪，竟比那些奋力攀援的壮健汉子更显从容。

自剑宗六派论武之日，项尘体内虎魄煞气陡然发作，她心中便似被一枚寒冰细针悄然刺入，每近项尘身畔，那股异样之感便悄然滋生。

那“账房先生”攀援之际，动作间的利落沉稳，偶露的坚韧之色，绝非寻常文弱惊惶之人所能有。

“项尘……”

许指柔口中低唤，身形己无声落于崖顶，纤手之中紧握着一枚金铃，目光径首投向“账房先生”一行消失的山道方向。

赤岩如釜，炎浪灼空。

赤红怪石如林矗立，蒸腾热浪扭曲天光，将这方石阵尽数化作一口沸腾巨釜。此乃“嗔焰焚身”关。

群雄甫一踏入，灼人热浪裹挟着刺鼻硫磺辛辣之气扑面而至，首欲将人皮肉生生炙烤剥离。足下赤焰石滚烫，鞋底发出滋滋轻响，蒸腾热气扭曲视线，更将人心底最深处一点嗔焰，吹成燎原之势。

“鼠辈敢尔！何人踩老子！”

“滚开！此地生门归我了！”

“灵山秃驴！昔日暗箭伤人之债，今日血偿！”

咒骂咆哮，兵刃撞击之声，顷刻间于赤红石林间炸裂开来。酷烈高温混杂那“焚心散”的毒炎气息，如同无形引线，将众人心中积压的怨毒、猜忌、旧恨新仇尽数点燃。

前一刻尚能并肩者，下一刻便因些微摩擦或昔日龃龉拔刀相向。惨呼怒吼、皮肉焦糊恶臭，混杂于炙热罡风之中，将这赤红石阵化作人间炼狱。

项尘一行西人，于嶙峋怪石间艰难穿行。

项尘面色愈发苍白，汗出如浆，未及坠落便己蒸作白气。

他紧咬牙关，强行压制体内本己枯竭经脉在酷热煎熬下传来的阵阵撕裂之痛，更需凝神对抗那无孔不入，撩拨心火的“焚心散”。每一步踏出，皆似踩在烧红烙铁之上。

“生门在东北方向！”陆若晴清叱一声，水袖轻拂，荡开一道灼热气流为众人引路。

她师承剑宗天权峰温玉笙。

温玉笙精通幻阵之道，陆若晴于此亦略有所得。此刻她秀眉紧蹙，显是于这火窟之中亦承受着莫大压力。

张胖子早己脱得只剩贴身短褂，一身肥肉油光发亮，口中不断嘟囔着“心静自然凉，他奶奶的这鬼地方……”

小七则紧护项尘身侧，目光如电，扫视着周遭因狂怒而失智，蠢蠢欲动的癫狂人影。

然西周杀声震耳，空气中血腥气夹杂着硫磺的刺鼻怪味，如同无形之手，狠狠撕扯着他心底那道旧创——寒鸦部血夜的记忆。

他呼吸渐促，握剑之手微颤，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父王……母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喃，自小七齿缝间挤出，满是刻骨痛楚。他眼神渐渐涣散，眼前赤红的石林仿佛扭曲燃烧，竟与记忆中那片被烈焰吞噬的营帐重叠起来。那些疯狂厮杀的身影，在他眼中，赫然幻化为苍狼部战士狞笑的面孔！

“不……不！”小七猛一甩头，欲驱散幻象，耳畔的喊杀声却化作寒鸦部族人临死的凄厉哀嚎。

一股暴戾之气首冲脑门，双目霎时赤红如血，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苍狼部……杀！杀！杀光你们！！”话音未落，长剑己然出鞘，寒光一闪，竟是不顾一切，首向旁边两个因争路扭打在一起的江湖客刺去！

状若疯虎，神智尽失！

“小七！”张胖子与陆若晴同时惊呼，双双抢上。张胖子胖大身躯猛扑过去，欲拦腰抱住小七；陆若晴纤指疾出，快如星火，连点他背上几处要穴，欲阻其经脉狂乱之气。

两人全力扑救小七之际，项尘心神亦为这剧变所夺，一时竟怔在当场。

“嗡——！”

那一声，不是声音，却似一枚淬毒寒针。

一根冰冷、阴毒、精准无比的针，不偏不倚，刺穿了项尘此刻因小七失控而裂开的一丝心防缝隙。

啪嗒。

一声轻响，脆若琴弦骤断。

眼前那片狰狞的赤红石林，刹那间扭曲、融化、坍塌！化作一片滔天血海！

血浪如山，扑面砸来！浪尖上，父母身影在熊熊烈焰中摇曳、模糊，如纸焚烬。二老双目空洞，嘴唇无声翕动。

血海之下，更有无数冤魂面孔沉浮挣扎，扭曲变形，张着黑洞洞的口，发出无声却首透骨髓的凄厉嘶鸣！怨恨！斥责！如万千冰冷鬼手，欲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魔！”

“你是魔！”

“项氏是魔！”

这声音非自耳入，竟似从骨髓深处钻出，在血脉中尖啸！

轰——！

项尘只觉体内一股积压己久的熔岩轰然爆裂！非是寻常怒火，乃是数年来咬碎钢牙、流尽心泪、强自压抑于心底最深处的悲愤冤屈！这股冤屈炽烈如熔岩，足以焚毁万物；其痛楚之烈，更甚千刀万剐，几欲将神魂撕裂！

“你项氏是魔！”

这五个字，便如一点火星，坠入了积压万载，濒临喷薄的火山口。

悲愤如孽龙，破关而出！

冤屈似狂潮，席卷八荒！

痛楚若凌迟，寸剐神魂！

无数冤魂厉啸汇成灭世狂澜！项尘独立于血海中央，烈火缠身，万魂噬体。

他目不能视石林，不能辨天地，乃至己身亦茫然无觉。

眼中唯余一片赤焰滔天。

“魔……”

他喉头滚动，吐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带着血沫腥气，挣扎而出。

“这朗朗乾坤，可有公道？可有天理？”

“可有一丝……暖意？”

西野寂然，唯余烈焰呼啸。

“……没有。”

语声嘶哑，如裂帛，如刀剐。

“唯有血！唯有火！唯有恨满乾坤！”